“鳳凰於飛,翽翽其羽,寥寥兮再無痕跡。”明玦眺望著重重遠山,萬丈淩峰巍峨矗立,初升的雲霞明滅,伸展了雙臂,恍若左右攬雀、橫睥蒼生。
碩大的白鳳凰翱翔於青山綠水間,驚歎其間卻又不知它浩然歸於何地。白鳳張揚的藍紫色長發拂過她的臉頰,明玦微微瞌上雙眼,伸出手感受著浩然天地悠悠滌蕩指尖,“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站立於白鳳凰之上,她正與白鳳比肩。這番虛懷若穀的領悟讓明玦笑彎了唇角,一句話輕飄飄的回蕩於山川,漸漸衝淡了勁風激起的肅殺之氣。
一語畢,明玦感同身受。身側的白鳳忽然睜開了雙目,瞥向明玦略帶光澤的側顏,“這是哪位名家之言?”他第一次知曉,世上還有與莊子行文一般漫衍浩蕩之人。
“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明玦抬起眼瞼,撲閃的眼睫迷蒙了水霧,“他叫蘇軾,一個隱居山林的名士。”蘇軾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但是她亦不可能李代桃僵,奪了他的光華。
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明玦凝望著白鳳的背影,傳聞中的他不似今日這般孤寂絕傲。
“蘇軾……”白鳳輕拈指尖的白羽,轉盼間看向明玦,細長的眼角平添了幾分柔和。黑漆的瞳仁如宣紙潑墨,明玦清寒的雙眸不知不覺印在了他的心底,鐫刻成生死契闊。而他,此時此刻卻渾然不覺。
山川將近,密林在即,白鳳凰最終落到了山崖上。
明玦飛身離開白鳳凰的後背,轉眼,白鳳已然立於山崖有著粗壯虯結枝幹的榆樹上,而那榆樹,隔眼望去,正如橫斜疏勁的梅。
明玦朝著白鳳走去,榆樹斑駁的疏影向後,徒增了片刻的躑躅。如此孤傲決絕的白鳳,到底心係何人。她望著麵前的他,對於一個殺手而言,她似乎能夠感知到他的過往。
冷心冷情的表麵是為了掩蓋心底不敢揭開的暗傷吧。她曾經調查過白鳳,要怎樣的經曆才能讓他甘願墮入暗無天日的殺手生涯吶。
“你很厭惡陰陽家的人。”抱臂倚靠著收翅小憩的白鳳凰,她伸手為白鳳凰梳理被風淩亂的羽毛。
白鳳向來不喜歡與陰陽家打交道,至少她最初出現在白鳳眼前時,他的眼底深蘊著莫名的不屑和敵視。置她於死地,從首次交鋒之際那抵在她咽喉處明晃晃的羽刃便可一覽無餘。或許是因為她在某些方麵與他心係之人重疊,才免得曝屍荒野。
麵對著明玦直截了當的肯定口吻,白鳳狹長的鳳眼蒙上了詫異的神色。“這點,你倒真不像她。”她所具備的細致入微不足以像明玦這般洞察人心。明玦喜歡一針見血,避輕就重。
“她,是誰?與陰陽家有關?”明玦聽白鳳再次提起她,不知為何,心底總想弄清楚她的來曆。明玦向來不是願意成為別人替代品的人。
“你很關心這件事。”白鳳的話停留在榆樹的頂端,“莫非,你是愛上我了?”略帶詢問的語氣夾雜著令人看不懂的戲謔,突然開口的一句話,讓兩人的心都不自覺地輕顫了半晌。
愛?明玦前世不懂愛,她隻懂得殺人。若是今生有人再問她愛人與否,她隻想問,愛與憎恨是否是同等深度。她在陰陽家的大殿上宣誓成為一個強者,為的是利用心底埋藏的憎恨牢記滅門之仇。被那個染血的深冬封印著的真情,在這漫長的群雄逐鹿之亂世,她可以奢望愛麼。
遠望著月白衣袂飄飛的身影,明玦能夠莫名地放下她的戒心,僅僅沒有戒心,便是愛嗎。
風中飄來榆樹嫩葉,明玦不言不語。心與心之距,遠遠比生死隔閡更難以消弭。隔眼望世,她與他都有不為人知的淒絕往事。
“她現在是陰陽家的人。”緘默的氛圍被明玦苦笑的姿態打破,爾後,是白鳳唇齒間的一句疑似緬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