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州府淳安縣小門,有一葉姓的,約有三百人家。葉一材,二子,長葉其盛,次葉其芳,俱府學生員。父各分食田租,田有三百餘畝。盛早死,妻朱氏守製,育有遺腹子葉之蕃。城南有宦豪鄭明卿,做濉州通判,其子鄭雍,素性貪狼。但有人田地相連,即起心謀占,百計騙來。適有朱氏,有腴田一十五畝,落於鄭雍田心,累欲謀占無計。一日,一佃戶到家,遂私整酒,與他商議:“要占葉秀才之田,隻假做你少我銀子,鎖你在此。
霎時我請葉公到此飲酒,那時還打你,你便叫葉相公救爾。到那中間,你說情願寫田還我,隻推不會寫字,我自有說。”二人商量定了,即安排酒肴,著人請葉其芳來家飲酒。
不多時間,葉秀才已到。鄭雍殷勤接禮。飲酒之中,葉其芳舉頭一看,見一人鎖在後庭柱上啼哭。葉問曰:“親長為甚鎖住此人?”鄭雍曰:“不堪告訴。”隻聽得那人連忙叫葉相公救救性命。葉又曰:“此人果為何事?”鄭曰:“小親付田二十餘畝與他耕種,經今三年,租穀一粒不還,上門去取,他倒躲開,再不能奈他何!今適來到此過,被我拿住,鎖在此間。明日帶他入縣,看他怎麼還我租穀?”葉即問那人曰:“爾實欠了幾多租穀?”其人曰:“實欠他八十餘桶。”葉曰:“你家有甚通得的,寫還鄭相公也罷。”其人曰:“小人隻有十數畝落在鄭相公田心,情願肯寫賠他。隻是不會寫字,托相公金言,保小人歸去,托人寫得契來納。”鄭曰:“放了你,你倒又走去了,哪裏複去尋你?”其人曰:“又要我還租,又不放人歸去,教我把命來還?”鄭見他口強,又上前連打幾下。葉勸曰:“打亦無益,我代你寫張文契何如?”其人曰:“相公若肯積此陰功,小人後世不忘。”鄭即取得紙筆來,已先教了那人名姓、都圖。葉問曰:“你姓什名誰?什麼都圖?”其人曰:“小人念來,乞相公代寫。”
立文契人華可牛,係淳安縣四十一圖民。今有承受祖產民田一段,計種一十五畝。官報秋糧,民米一十石。坐落土名長埂壟,東西四至,皆至鄭雍田界。今因無銀完糧,情願托中出賣到同都鄭名下,前去管業耕作。當日三人麵議,賣得時值價銀一百二十五兩,正其價,兩相交付訖。
所作交易,係是二廂情願,並無逼勒成交。其田與親房內外人等,並無幹涉,亦無重互交易情弊。如有來曆不明,盡係出賣人一力承當,不涉買主之事。今欲有憑,立此文契一紙,永遠為照。
立契人華可牛中見人牛一力代書人葉其芳萬曆甲戌二年八月日葉其芳代他寫了文契,鄭雍放了那人之鎖,叫他打了手印,遂放他回去。那人拜了葉秀才救他之恩,竟自去了。葉亦酒醉,亦相別而歸。
時移日易,看看過了一十八年,朱氏已死,朱氏之兄朱汝芳亦死。葉其芳年老在家,不理閑事。值逢其年大造,鄭雍執文契,改卻華可牛為葉阿朱,牛一力改作朱汝芳。遂叫家人數十,把葉之蕃之田在他田內者,一時俱耕過來。其葉家佃戶,連忙去報田主。葉之蕃年已二十餘歲,入在縣學,聽得鄭雍占他之田,即具狀往縣。時有吳公廷光掌縣印。即告曰:告狀人葉之蕃,係淳安縣生員,告為平白占業事。父蓄腴田一十五畝,嵌落宦霸鄭雍田心,佃戶方三佃種,生員一向收租無異。突今三月初十,豪喝虎仆一群,趕逐佃人,一並耕占,詐稱先人出賣,地方周傑見證。田各有主,法無白占。假契橫凶,有業不得為主。懇天誅惡劈誣,國賦有歸。上告。
鄭雍見葉之蕃已告在縣,即將文契打點,做了訴狀,來到縣中,亦去訴。狀曰:訴狀人鄭雍,係淳安南隅民籍,訴為清理田糧事。萬曆二年,將銀一百二十五兩,買到葉阿朱民田一十五畝,親舅朱汝芳作中,親叔葉其芳寫契,經今一十八年,收租無異。今因大造過糧,葉之蕃自恃學霸,執糧不過,反捏平白占產。明買明賣,文契血證。母舅雖亡,親叔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