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以上幾位成名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電影女明星,比她們出道稍晚、成就更大的則是阮玲玉和胡蝶——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雙子星座。
阮玲玉(1910—1935),原名鳳根,又名玉英,祖籍廣東香山縣(今中山市),出生於上海,父親早亡,母親為人幫傭。阮玲玉從小自立自強,品學兼優,對於國文和音樂尤其用心。1922年至1923年間,她觀看了早期默片《海誓》和《孤兒救祖記》後,對電影產生了深度迷戀。其後,明星公司拍攝《掛名夫妻》,向全社會公開招收女主角人選,阮玲玉麻著膽子前往競爭。她舉止文靜大方,雖不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卻也不乏脫俗的靈秀氣,迥異於上海大都會那些搔首弄姿、矯揉造作的摩登女郎。《掛名夫妻》的導演卜萬蒼當即拍板,讓她角逐女主角,並且熱情洋溢地說:
“密斯阮,我看你一定能演戲,讓我來給你這個機會吧。”
事情出奇地順利,阮玲玉反而犯愁了,她怕自己不是演戲的上佳材料,難以勝任《掛名夫妻》中的女主角,會辜負卜萬蒼導演的期望,為此她忐忑不安。至於明星電影公司那邊,也有人大唱反調:“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雖說模樣兒過得去,演技卻無從談起,哪有什麼票房號召力?隻要她稍微有點閃失,整部電影就會砸鍋,公司可不能冒這個險!”卜萬蒼深信自己的直覺和判斷準確無誤,他力排眾議,堅持認為阮玲玉天生就是幹電影這一行的,你瞧她的神情模樣,就像清靈活潑的鄰家女孩,身上有一股潛在的親和力。兩種意見相持不下,試戲就成了唯一的裁決辦法。
這堂麵試驚動了大菩薩,主考官由明星公司的決策人張石川擔綱。性格羞怯的阮玲玉雖然酷愛表演,此前在學校也積累過一些舞台經驗,但從未見過眼前三堂會審一般的陣勢,簡直比小鬼見閻王心裏更發毛,別說飾演女主角,就連舉手投足都有點不知所措。看到她臉色飛紅,又緊張,又慌亂,卜萬蒼導演也愛莫能助。
試戲完畢,主考散去,阮玲玉自知無法及格,不由得好一陣難過。卜萬蒼心中的萬裏晴空也變得陰雲密布,許久沒說一句話。待他看到阮玲玉淚流滿麵,深深自責,內心又不禁生出憐惜之情,決定破例再給她一次試戲的機會。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阮玲玉反複揣摩自己的角色——那位少女受包辦婚姻的損害和欺淩,遭到接二連三的不幸,完全喪失了自己的人格尊嚴,沒有希望,沒有明天,更別說自由和幸福,就好比一隻蛾子落在蛛網上,越掙紮套得越緊。她聯係自身的遭遇——與張達民不搭調的夫妻關係,感觸自然更深,對角色也拿捏得更準。
阮玲玉不再掛懷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也不再顧慮將來能不能成為電影明星,隻一門心思由著自己的理解將少女妙文內心的悲苦、鬱悶和憂傷演繹得淋漓盡致,她完全進入狀態,沉浸於角色之中,神情態度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該落淚時,淚水便潸然而下。
這一回,連大導演張石川的眼睛都看直了,臉上滿是讚賞的笑意,他還與卜萬蒼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幸虧卜萬蒼的一念之仁,阮玲玉才沒有與電影失之交臂。然而,從影初期,阮玲玉在明星公司過得並不開心,張石川更喜歡走才子佳人的路線,而這種題材的電影限製了阮玲玉的表演天才。
拍攝言情故事片《洛陽橋》時,男主角是號稱“銀幕情人”的朱飛,他隨心所欲,吊兒郎當,很少能準時趕到片場,演戲時也常常漫不經心,激惹得張石川大光其火,但又拿他無可奈何,畢竟他外貌英俊,舉止優雅,票房號召力相當不俗。於是,張石川遷怒於同劇組的其他演員,這下可就苦了出道不久的阮玲玉,她常常遭到莫名其妙的責罵,卻隻能忍氣吞聲,暗揮珠淚。回到家,夜裏睡覺也很難安穩,仍會惡夢連翩。
1928年春季,明星公司用重金挖來天一公司的頭牌名角胡蝶,胡蝶跟阮玲玉年齡相仿,但步入影壇更早,成名也更快。在《白雲塔》一片中,胡蝶領銜主演女A角(大家閨秀鳳子),阮玲玉主演女B角(風流女子綠姬),這是兩位巨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銀幕合作,拍片時,她們惺惺相惜。然而,《白雲塔》囚困住了阮玲玉的創造力,飾演反派角色與阮玲玉的戲路格格不入,她的精神也額外地遭受折磨。對此,時隔半個多世紀,胡蝶在回憶錄中仍為好友鳴不平:“玲玉進‘明星’也有二三年了,但不知為什麼在‘明星’總不得誌。玲玉其實是擅長演悲劇正角的,她對反派女角並不喜歡,也不理解,記得張石川在導演時教玲玉‘臉上要有虛偽的假笑,心裏要十分惡毒’,可是玲玉總演不好,連我在一旁都十分同情她,因為她生性善良,這實在是難為她。”
張石川能夠慧眼識胡蝶,還發掘過宣景琳等多位影界奇才,卻因為藝術觀的局限,識不得阮玲玉是精金美玉,這的確令人遺憾不已。
阮玲玉離開“明星”,轉投“聯華”,這步妙棋使她的事業迅速邁向輝煌的頂峰。她與優秀導演孫瑜、卜萬蒼(同樣是由“明星”轉投“聯華”)、費穆、吳永剛、蔡楚生合作,自始至終相得益彰,她與一代影帝金焰聯袂更是雙星閃耀。
孫瑜是一位有主見有才華而且抱負不凡的導演,隻要看一看他為《故都春夢》一片擬定的廣告詞,就可以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