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小孩的時候,我特別羨慕大人們開會。看他們夾著公文包,匆匆走進會議室,神情嚴肅,似乎是一宗趣味無窮的事情。待到我參加了文工團,正趕上“文革”時期,會議竟格外地多起來,有時練功、排練的時間也要給“重要會議”讓路。一時間白天開晚上也開,平時開節假日也開,會開得沒完沒了。
會開得多了自有一套對付的辦法。竊竊私語未免大不恭敬,恐遭擾亂秩序、覺悟太低之非議。於是自備一個小本一支鋼筆,不想聽時就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如今我的字亮出來不至於太糟糕,與開會時“即席揮毫”多少有點關係。東寫西寫總得有點內容,我就來來回回地變換花樣。比如昨天開會挖空心思寫百家姓,那麼今日則將毛主席詩詞一首首默寫出來;第三天再開會便換成“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之類的古詩。有時會開得長,得換好幾項內容。默寫成語諺語歇後語,甚至連看過什麼電影、什麼小說也逐一寫出來。
會開得多了,我漸漸感到老憑記憶寫現成的東西沒多大意思,有一回便不知天高地厚吟起詩來。會未開完竟寫完了一首小詩,心裏頭喜滋滋地大受鼓舞。從此一開會就隻管胡亂寫去,然後抄到一個筆記本上,幾年後也就寫滿了一本。文工團出牆報什麼的,我常常湊幾句“發表”一下,後來成立業餘創作組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在其中占了一席之地。
有一回樂隊的首席小提琴手來找我,說是目前兒童歌曲奇缺,我們來一次合作,你寫詞我作曲,寫好了寄去廣東人民出版社如何?我一聽來真格的,就怯怯地說,好是好,隻是沒寫過,試試看吧。當天晚上開大會,我的心就飛回了童年時代,思潮海浪一樣起伏。我揮筆寫就:“白鴿載著喜訊飛向四方,鮮花朝著太陽燦爛開放……”開完會我又躲進宿舍修改,題目叫《毛主席撫育我們茁壯成長》。第二天一早首席小提琴手看了居然說不錯不錯,但是他執意要我把“白鴿”改成“彩雲”,否則拿出去怕有鼓吹和平過渡、放棄階級鬥爭之嫌。我心疼美麗的白鴿,但到底還是忍痛割愛。不久這首歌真的發表了,登在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工農兵演唱》上。
前年去香港公幹,我拜會了早已去那兒定居的首席小提琴手。他打開鋼琴,那熟悉的旋律便歡快地流淌出來。我不由得孩子般地唱起來,“彩雲”又變成了“白鴿”。琴聲歌聲中,我想起了那段無法忘懷的歲月,也想起了那些大大小小開不完的會議。
我知道,該開的會千年萬年都將開下去。我依舊按老辦法備紙備筆,有時很認真地聽很投入地記錄,有時任思緒飛揚任筆尖“沙沙”地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