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真名士自風流(1 / 1)

動蕩民國,英雄輩出,軍閥翻雲覆雨,政客朝秦暮楚,土匪占山為王,幫會大肆橫行……加上新舊文化衝突,中外思想碰撞,破壞與建設並行,規劃與解構同有,舊權威被顛覆,新偶像又產生,誰都有機會開宗立派,人人都被卷入到“五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當中來。

世間一切,仿佛仍存秩序,又好像徹底亂了規矩。套用狄更斯《雙城記》裏開篇一段話來描述:“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在這混亂的年代裏,偏偏出現了一批特立獨行的人,猶如暗黑蒼穹裏的群星,努力使自己不被淹沒,固執地探求真知。

譬如說,當綺麗奢靡之風占據文壇,酬和唱作成了主流,文學已成無源之水,如何走向新生?胡適、陳獨秀等人看出端倪,頂住壓力做出嚐試,徐誌摩、聞一多另開新風,讓白話詩一度輝煌;當尊卑等級觀念已根深蒂固,精英掌控資源,貧者自甘頑愚的時候,下一輩的教育該怎麼辦?蔡元培、梅貽琦等教育大師致力於兼容並包、有教無類的教育改革,真正讓出身寒門的學子們理解了“人之生來平等”的含義;當“全盤西化”的理論甚囂塵上,盲從者如蟻附膻,群起攻擊傳統文化的時候,陳寅恪、吳宓等學貫中西的大師,堅持苦讀精進,引來西學方法整理國故,以延續五千年文明之傳承……這些才能優秀、品格高尚的人物,在中華曆史上有個詞,叫做“士”。士,上古掌刑獄之官,商、周為貴族階層。春秋戰國時“士”的範圍更廣,有著書立說之學士,有慨然豪邁之勇士,有精通陰陽之方士,有縱橫捭闔之策士等。子貢曾問孔子:“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孔子回答:“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孔子以儒家宗師的身份,指出了“士”的最基本條件和責任:一、“行己有恥”,即有道德心與正義感;二、“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能完成主公托付的事情。前者是對道德品質的要求,後者是對才能的要求。二者統一,方為“士”。

到了後世,“士”一般特指具有較高文化素養、從事精神文化活動的知識分子,他們重品行風骨、學識才能,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無論順境逆境,均保持著獨立的人格,如擊鼓罵曹的狂士禰衡,處變不驚的學士蘇東坡,正氣凜然的義士夏完淳……清末民初,這個混亂又混沌的年代,出淤泥而不染的“士”們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並非幸運,因為他們必須承載更多的責任。

國學大師如辜鴻銘,精通英、法、德、俄等9種語言,獲13個洋博士學位,對西方諸多國家曆史文化均有深厚的造詣。在“批孔批封”矯枉過正的時候,他執著地維護著儒學的尊嚴,將《論語》《中庸》翻譯到西方,在東方理論中加入了歌德、席勒等學者之妙語,以理想主義之熱情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化,掀起了國際學界的東方熱。盡管牆外開花,於國內卻被當做老古董。

家境貧寒的王國維,潛心鑽研,幾乎全憑自學整理國粹,且貫通英文、日文、德文。在諸多大師都囿於“維係傳統”和“參照西方”論爭之時,王國維從容冷靜化合中西,其甲骨學、“古史新證”、文字音韻訓詁之學和古器物學研究成果,讓當代史壇無法逾越。惜此老不懂世情,以為傳統文化終將消亡,以身殉之。

家學淵源的陳寅恪,留學歐美十餘年,不拿一個博士學位,自雲“求學主要是學知識,不可被虛名所桎梏”。他在牛津大學講授東方學和漢學,歐洲學者雲集牛津,除了少數國際知名的漢學家,大多人聽不懂。倒不是因為陳的外語不過關,隻是因他在演講中廣泛征引各種文獻,使用10餘種中亞古語,讓眾多學者們瞠目結舌。

還有掀起新文化運動的陳獨秀、胡適等人亦是士,他們讓文學普及,讓平民也能感受到文化的魅力……回到孔子那句話,“士”當“行己有恥”,故而民國士子——無論是舊派大師,還是新派驍將,都堅持理念蔑視權威。

特立獨行的章太炎,清末狂罵光緒帝,一度入獄;北洋時代怒罵袁世凱,被軟禁;南京國民政府時痛罵蔣介石,屢遭特務威脅;他反抗權威,宣揚自由,“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誌終不屈撓”!剛烈孤傲的劉文典,在安徽大學當校長時,因不滿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到學校抓革命黨,當麵大罵。蔣忍不住扇了其一耳光,結果遭到劉狠踹一腳。愛國詩人、民主戰士聞一多,堅持反對蔣介石的內戰獨裁政策,在教育家李公樸於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暗殺後,聞一多當即通電全國,控訴反動派的罪行。在李公樸追悼大會上,他麵對特務的槍口拍案而起……星移鬥轉,斯人已逝。今天,在這和平安寧的時代,我們再次回望民國,正因為有這麼一群人,才讓冰冷的曆史,還能泛出幾分暖意,讓那痛苦而絕望的年代裏平生幾許希望。

吳安寧

201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