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以史為鑒,以史育人”(1 / 1)

——訪老出版家王益

“我在文化部是一個算不上文化人的人,更不是名人,我請求你不要采訪我,免得浪費時間。”說實在話,我剛收到王益先生這封信時,對他的謙虛不敢苟同。請看,事實勝於“自辯”:王老早在1936年就供職於鄒韜奮創辦的生活書店,在“孤島”上海由孫冶方介紹入黨,1941年曾在劉少奇領導下參加籌建江淮出版社的工作,解放戰爭時期擔任華東新華書店經理。建國後,曆任新華書店總店王益接受作者采訪總經理、文化部出版局局長、人民出版社黨委書記、國家出版局副局長、新聞出版署特邀顧問等職。他還是全國政協第五、六、七屆委員,著有《出版工作基本知識》、《王益出版發行文集》和《不倦地追求——王益出版印刷發行文集》,譯有《圖書出版的藝術和科學》,在我國出版界、印刷界、發行界廣為人知。難怪不少人都建議我一定要拜訪“老王益”,以免遺珠之憾。

見麵才知道,王老信中的一番話是很真誠的。他早在10年前就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可謂“歸隱”已久,無意於任何形式的張揚。幸得王老為人極為和善,對年輕人的遠道來訪還是表示理解。因為事先我已寄去不少有關鹹寧幹校的資料,他很快變被動為主動,沒等我提問,便風趣地說:“我很佩服你對開發向陽湖文化資源這麼執著,這麼努力,更佩服你所采訪的同誌能談出那麼多值得你記、值得你寫的話來。要談我在幹校,既沒有做壞事,也沒有做多少好事。至於值得記載下來的趣聞軼事,好像也不多。總之,隻是平平常常,沒有特別吃苦。但有一點,我在鹹寧還是學到不少東西的。”我對王老開頭的熱情鼓勵來不及客套幾句,馬上追問道:“您的收獲指的是哪些方麵?”他回答說:“當然主要指勞動啦。我在向陽湖參加過育秧、栽秧、收割,懂得了種地的辛苦。要說知識分子還真能幹,沒有學不會的活,有的人還成了殺豬能手!”王老這番話使我想起過去采訪中聽到的一些笑談,正好接過話題提供一個“例證”:現任文化部圖書館司司長的杜克,大學剛畢業就下放鹹寧幹連隊事務長,一個文弱書生殺豬卻穩、準、狠,人稱“杜一刀”。

王老聽罷,笑著補充說:“年輕人還好,身體棒,扛得住,更苦的是上年紀的人。我們種稻子,上工去的路好遠,累得要死。每次一回到連隊,我就休息,總是等大家打好了飯,我才最後一個去,所以食堂的人都說,‘王益一來,再不會有其他人來打飯,可以收攤了。’這也說明我太懶,但沒辦法,不休息,哪來精神?”當時,王老的夫人在河南幹校,子女有的上山下鄉,有的進工廠,全家都是“各人管各人”,因此,王老不得不自覺地接受各種“不適應”。有時休假,他得步行走一二十裏路,去鹹寧城裏買點小吃,改善改善生活。最讓他感到麻煩的是,連隊簡陋的茅坑裏經常飛滿蚊子,既多且大,早晨起來大便,隻要拍打叮屁股的蚊子,滿手都是血糊糊的。

文化人在幹校的遭遇如此尷尬,令人聞之唏噓。不過,也許隻有親身感受,他們才體會出在這種艱苦環境中生活了一輩子的農民之苦!王老不動聲色,繼續平緩地說:“‘文革’辦幹校,浪費了一大批人的寶貴時間,無疑應予以否定。如果說多少還有一點好處,是我們在鹹寧也接觸了群眾,鍛煉了身體,增長了農業知識,並思考了不少問題。如幹校有個圖書館,我抽空通讀了《魯迅全集》,以前看不懂,在向陽湖的困惑中重讀,感受大不一樣……”

從王老的講述中,我又了解到,剛下放時他因為已經“解放”,沒有和周巍峙等人一樣被監督勞動,還擔任了大隊教導員。可是,這個“小頭目”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一次,有位患精神病的“五七”戰士在牆上寫了一條打倒林彪的“反標”,北京軍宣隊要以“現行反革命罪”抓起來,指派王益親自辦理,沒想到他下不了手,於是又被貶到連裏當了戰士。不久,湖北軍區接管幹校,負責人李曉祥比較注意掌握政策,指出這樣處理不當,才恢複他的工作。經過3年多的磨煉,王老終於調回北京。

王益題詞我也舒了一口氣,接著向他打聽幹校校部負責人之一常萍(原中國大百科出版社社長)的地址,以便前去搜集更多的情況。王老熱情地通電話與之聯係後,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常萍值得找,他知道很多‘內幕’。鹹寧現在重視宣傳向陽湖文化人,有這個想法很不簡單,我們‘五七’戰士表示感謝。由於鄂南不算富裕,文化部也比較窮,一時還難以提供多大的經濟援助,建議你們要勤儉辦事業,力爭少花錢,多辦事。要通過開發幹校文化,形成這樣的認識:回顧曆史是為指導當前,教育後代;學習曆史,關鍵是要以史為鑒,以史育人。”

老出版家的囑咐實實在在,我久久難以忘懷。還有他那抑揚頓挫的無錫口音格外悅耳,特別是要緊不慢地愛把語調稍稍拉長,煞是好聽。哦,這真是一次難得的交流,一次甘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