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陽湖足可以寫一部史詩”(1 / 2)

——訪原中國曆史博物館副館長陳喬

走進陳喬老先生的書房,我正猜想主人自署的“冷甘齋”是否出自魯迅的一幅名聯,又立即被牆上兩幅名人書法所吸引:李可染所書“澄懷觀道”固然令我遙思南朝時期的隱逸之士,而從楚圖南的墨寶“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中,更能讀出杜詩豪邁以外的淒愴……

陳喬接受作者采訪1970年5月18日,當58歲的陳喬先生離別京城的妻子兒女,獨自一人下放鄂南的向陽湖時,他的心境和1200多年前旅夜書懷的“詩聖”不無相同之處。身為中國曆史博物館副館長,他已被打成“走資派”,並帶著種種莫須有的“帽子”棲身鹹寧。勞動之餘,還得接受所謂“審查”。由於他擔任領導幹部的時間較長,有一定的經驗,抱著相信黨、相信群眾的態度,堅信自己的“問題”會搞清楚。可是,在那種動蕩的年月,“五七”戰士們都把“響應毛主席號召,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喊得震天響,極“左”路線的危害實際上波及每個人,真可謂“向陽風雨千秋夢,留得斑斑血淚痕”。

陳老一邊提及自己的這兩句詩,一邊對我舉例說:“許多老專家如沈從文、傅振倫、徐邦達等,都年事已高,可還得咬著牙參加幹校的體力勞動,並且隨時準備寫交代,挨批鬥。故宮有位60多歲的老頭,姓董,患有高血壓,體力不支,就病死在向陽湖。現在看來,就是從統戰角度,這樣對待知識分子,也不是很好的團結方式。如果追究的話,這筆賬要算到林彪、‘四人幫’頭上。”我看陳老雖然沒什麼準備,但思路清晰,條理性強,於是自覺當好聽眾,盡量少插話。他沉思片刻,接著敘述道:“由於我不滿意幹校對自己無休止的審查,1971年夏,便寫了一封信給周總理……”

為什麼要直接寫信給總理呢?讓我們暫且翻開陳老的履曆表:這位1931年入黨的老同誌,解放前長期從事文化教育工作,建國初期任故宮博物院副院長,1958年協助鄧拓、田家英等人籌建中國曆史博物館,成為主持曆博日常工作的負責人;次年9月21日,周總理親臨曆博審查“中國通史”陳列,就是陳喬陪同參觀的;1963年底,周總理指示編輯《中國古代服飾資料》,文化部責成陳喬總體主持此項工作,由沈從文任主編,陳鵬程、王鏡如擬定計劃,陳大章、李之檀、範曾等負責臨摹。可惜不到3年,“文革”爆發,陳喬隨即被打倒。盡管陷入長時間的困境,他堅持認為,周總理曆來關心和保護知識分子,最掌握政策,是毛主席的真正助手,所以萬般無奈之時提筆向總理一訴衷腸。後來,不知怎麼回事,信從北京轉到了軍宣隊手裏,陳喬自然又免不了“罪加一等”。鬥他的人問:“你給總理提意見,憑什麼說極‘左’思潮嚴重?”他坦率地答道:“心裏就這麼想的。”直到“九一三”事件後,陳喬才落實政策,於1972年春調回北京,不久官複原職,算是平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