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著名畫家平野
起初計劃拜訪平野先生,我想當然地以為他的名字可能典出唐詩“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杜甫《旅夜書懷》)。見麵才知道,75歲的老畫家原名張大暉,因年輕時十分崇敬日本左翼進步美術家,便順手拈來櫻花之國的地名“平野”作為筆名一直沿用至今。
平野白發如雲我和平野先生雖是“第一次握手”,卻早有書信往來。那還是兩年前的一天,他從京城有關報刊上得知鹹寧開發向陽湖文化資源的消息後,主動致函向我詢問詳情,順便告知自己昔日在鹹寧幹校,曾用速寫留下了百餘幅16開大小的向陽湖風景畫,也許將來能派上用場。我聞訊大喜過望,馬上寄去有關幹校的資料,提前聯絡感情。他又回信說:“據我所知,當時幹校畫家中隻我畫了那麼多當地風景。如果你們為宣傳的需要,也可請電視台來拍幾幅我畫的畫……”我被這一片熱情所感動,答複一定適時上門討教。現在,我終於坐在老畫家的客廳裏,聽他講述那過去的事情。
平野下放鹹寧時,可謂典型的“挈婦將雛”。當了多年人民美術出版社編輯,在不可抗拒的“大氣候”下,他帶著妻子強明珠和兩個未成年的女兒,來到幹校二十五連安下了家。向陽湖的生活大同小異,不外乎勞動和生產、學習與批判。而平野是個非常有情趣的人,總會自個兒找樂。他可以邊放豬邊吹笛子,邊牧牛邊念洋文。有時牛不肯走了,他便幹脆停下來,坐在一旁專心學習外文版的《毛主席語錄》……
平野與眾不同,同事們都見怪不怪,頂多善意地取笑兩句而已。大家知道他言語不多,情感世界卻十分豐富。後來連隊允許畫家重新拿筆了,平野很快抓住良機,因陋就簡,利用印刷品廢紙的背麵甚至過期的報紙,用藍墨水鋼筆畫了大量的鹹寧山水以及人物速寫等。他時常在休息日獨自一人帶上畫具,走進恬靜的山野,與美妙的大自然進行富有詩意的對話,把人間的一切煩惱全拋開,然後將詩畫合一的景觀描繪下來。有一段時間,平野驚奇地發現,鹹寧的雲彩豐富多變,令人眼花繚亂,這是以前在北京和外地都不曾見到過的。於是,他經過數日的仔細觀察,用心體會,竟連續描繪出近百幅“雲的景象”,其數量之多和價值之高,堪稱個人藝術史上的一次輝煌紀錄!
我見回憶中的平野先生談興漸濃,口口聲聲不是“雲彩美極了”,就是“我簡直看呆了”,便請他出示這些珍藏品,讓我一睹為快。老畫家二話沒說,從裏屋搬出來一大遝存放了20多年的鋼筆畫,並謙虛地“看圖說話”,介紹起每幅畫的背景。我大略看了“四五二”校部的全景,向陽湖的村舍、石橋、古鬆,以及幹校人插秧等場景,然後集中精力欣賞“雲圖”。真沒想到,在每一幅畫中,畫家還專門用自己的觀感為雲彩“命名”,如白頭雲、金邊雲、拉網雲、裂縫雲、遊魚雲、冰牆雲、大白雲、棉花雲,不一而足。從前我讀過賈誼的《旱雲賦》“遙望白雲之蓬勃兮……”,對莎翁在《安東尼與克利奧佩特拉》中形容雲彩的精彩片斷也記憶猶新,但比起平野的畫來,我個人認為都略為遜色。因為畫家筆下的雲彩看似靜止的,實是流動的,時隱時現,虛無縹緲,給人以直觀、透明的感覺,我仿佛身臨其境,自會覺得任何文字的描述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