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中國作家》副主編楊匡滿
京城文學期刊“四大名旦”之一《中國作家》在1998年新招迭出,著實“火”了一把。先是第3期隆重推出長篇報告文學《馬家軍調查》,在體壇、文苑鬧了場“有感地震”;接著,第6期又發表反映貧困大學生生活的力作《落淚是金》,使得全國許多高等學府一時洛陽紙貴。至於它的副主編楊匡滿,年初也有一喜:詩集《今天沒有空難》榮獲首屆魯迅文學獎,真可謂事業興旺,文運宏達。
遠在鄂南的我,樂於文林聽濤、藝海觀潮,自然從內心對匡滿先生表示祝賀。盡管這以前他接受我的采訪後,一直無暇再和我聯係,我卻可以推測他是怎樣的忙,如何的累。看來,相比而言,我還是稍閑一點,也該抽空把他的回憶公布於眾了。
話說1969年9月,27歲的楊匡滿下放向陽湖,是中國作家協會隊伍中年紀最輕的一位。當時,文化部鹹寧幹校文化人最為集中,而五連作協的名人最多,知名度也最高。且看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冰心、張天翼、臧克家、張光年、嚴文井、陳白塵、侯金鏡、郭小川、李季、馮牧,一個個在現當代文學史上閃爍著耀眼的光彩。“小字輩”楊匡滿因禍得福,幸運地和這批一流的作家們在幹校結下了忘年交。
楊匡滿在思索他開始對我敘述道:“我在向陽湖幹了3年多,調回北京過了兩天才滿30歲。幹校留給我的是一種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感受,有著特殊的意義。我從你已發表的采訪文章中得知,不少文化人用輕鬆的口氣講過去的笑話,但這並不是說想回到那個年代去。普希金有兩句詩:‘一切轉眼就會消逝,事情一過去便成為歡愉。’從積極的方麵講,向陽湖也使得我走向了成熟。現在回想起來,最憶幹校的老作家們,在那裏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聽了馬上表示極大興趣,懇請匡滿先生詳細談談。他欣然點頭,重點列舉了3位著名人物:
“先說光年。在鹹寧,我和他同住一間房,一起呆的時間長達1年,可以說什麼都靠互相關照。光年的習慣是好讀書,堅持寫日記,這點很少人比得上。他常常點著馬燈學習馬恩經典著作,如《路易·波拿巴政變記》、《1848-1851法蘭西階級鬥爭》、《反杜林論》等,並愛在書上圈圈點點。平時兩人閑聊,光年也同我談起他過去當中學教員和初戀的經曆,以及在延安如何寫《黃河大合唱》。我能感覺出來,他的心情很壓抑,因為他是‘中央專案組’審查對象,過去傳頌一時的名作卻被《紅旗》雜誌點名批判。顛倒了是非,沒有了公道,光年隻是不說話而已。我知道他的左臂膀子有點毛病(1939年在晉西遊擊區墜馬受傷),幹活吃力,鏟地不方便,總是盡量予以照顧。有次放假,我陪他爬丘陵、鑽林子,一起揀靈芝,這種時候才得見他開懷大笑!
“再說馮牧。他住在我隔壁,串門十分方便,有次大家回京過年,我便和馮牧搬到一起住。他戴著‘現行反革命’的帽子,身體又有病,肺氣腫,有時甚至擔心身體吃不消,對我說,恐怕再回不了北京。他對整他的人不計較,反說別人心腸不壞,隻是幼稚。我不相信他是反革命,平日勞動,看他累得夠嗆,便幹脆對他說:‘你就多坐一會兒,重活由我來幹。’冬天連裏忙大批判活動,我和馮牧被派工看守遠離連隊的草料場,兩人躺在草堆上,用棉被裹住腳,天南地北,無話不說,包括個人的愛情生活。這種潛移默化的交流,十分難得,馮牧先行一步回京後,還給我寄過兩三次書。如此友情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