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侯金鏡夫人胡海珠
回顧中國作家協會半個世紀的成長史,有一段鹹寧幹校的時光引人注目;談起長眠於向陽湖的“五七”戰士,有一位優秀的文藝評論家令人痛惜——1971年8月8日,長期受林彪、“四人幫”迫害的侯金鏡像侯金鏡同誌含冤病逝,離開了他終身熱愛的文藝事業,離開了朝夕相處、肝膽相照的作協同事們。同時,把無盡的哀思留給了他49歲的夫人胡海珠。
歲月無情人有情,鹹寧人並沒有忘記侯金鏡。20多年後,經《當代》常務副主編胡德培牽線,我和胡海珠同誌取得了聯係,誠懇地約請她撰寫一篇回憶文章。十封八封地去信,三番五次地催促,使得本不願重溫那段辛酸往事的老人“有了提筆的勇氣”。她終於寄來一篇長達近8000字的血淚悼文《追思幹校中的金鏡》,我轉交《鹹寧日報》連載後,京城的《文藝報》和《作家文摘》旋即紛紛轉載……不久,當我上門采訪時,她反倒一個勁地向我致謝,謙稱此文是在我的感召下完成的。我知道老人比我母親還年長10歲,便以大媽稱之。
作者和胡海珠胡大媽是中國作協會員,主要作品有話劇《妯娌倆》、《夫妻團員》,短篇小說《朝著太陽出來的那邊走》、《光榮》等。她原任《人民文學》編輯部主任,1969年9月隨作協下放鹹寧幹校五連,回京後調北京電影製片廠文學部,1983年離休。近些年來,她一直與尚在校念書的孫子為伴,生活過得簡單、樸素。我打量起胡大媽家中的客廳,幾乎沒有現代時髦的裝點,隻是並排而立的兩個舊書櫃上方,端正地擺放著一幀侯金鏡的遺像,格外顯眼。
首先,我禮節性地問起胡大媽的健康狀況。因為已算是熟人,她實話相告:“前些日子我寫那篇文章,猶如生了一場病,吃不好睡不安,頭腦發漲,渾身發軟,現在‘交卷’了,心裏覺得輕鬆許多,身體正在慢慢恢複。”我插話道,侯金鏡的冤案不僅在鹹寧幹校影響大,甚至在文學界也是人所共知的。我們宣傳“向陽湖文化人”,如果不反映他在幹校的詳情,無疑是個遺憾。我今日拜望,想請胡大媽重點講述侯金鏡之死,並補充一些他生前的感人故事。
對我所要了解的一切,胡大媽可以說刻骨銘心。她馬上“現場答題”,開始了回憶:“文革”之初,侯金鏡身為中國作協理事、黨組成員、《文藝報》副主編,時常被揪鬥。他心有怨氣,有次在機關打掃房間衛生時,看見牆上掛著林彪的畫像,便憤然評曰:“政治小醜。”僅僅為這句後來被人們流傳的“名罵”,侯金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戴上了“現行反革命”的帽子。下放向陽湖以後,和夫人屬同一連隊,卻不能住在一起,隻能住集體宿舍。侯金鏡精神受壓抑,身體又不好,整天都得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有時還會受到批判。他忍辱負重,甚至發了高燒,仍堅持挑糞澆菜地。在一個高溫的三伏天,勞累過度的他腦溢血猝發,悄然地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臨終前,幹校受種種條件限製,沒法組織有效搶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停止了呼吸。由於侯金鏡至死尚未得到“解放”,連隊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便派人匆匆送至武漢火化,這時他才5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