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驀然回首
依稀還記得陪伴我們成長的那些人,總能模糊回憶出我們成長過程中所曆經的某些事。
驀然回首,一切如同翻開祠堂裏供桌上那本塵封的泛?黃的版刻油墨印刷的族譜書,一頁接著一頁……雖然厚重,卻隻能簡單記載一些人名和故事罷了。
湘村紀事
第九章美人痣
古代人說,長在女人眉心、眼角上或者嘴唇旁的痣是美人痣。
德賢小學,本是一座破落的祠堂,文蛤(音譯)期間被砸得隻剩下青磚黑瓦和石拱門。因為這些都砸不爛或者不好砸了!當年,據說這座祠堂象征著封建,裏麵供奉著某族姓穿男人旗袍戴紅頂子留長辮子畫像的幾代先人,還有孔子和觀音菩薩像,難怪被砸!好才沒一把火燒個精光,總算為後人們留下了丁點“封建遺物”。
後來拉進了電線,吊上了白熾燈泡,安裝了玻璃窗,用白石灰粉刷了牆壁,添置了一些桌椅板凳和黑板等教學用具。這樣,象征封建與腐朽的那些青磚黑瓦石拱門的大建築搖身一變就成了今天的“德賢小學”。當地老百姓管那叫“得閑”小學。因為那時的老百姓都為了爭“工分”(不是鈔票也非銀兩,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工資,不僅可以粗略衡量出一個人,僅指勞作的農民,對社會主義國家建設所做的貢獻還是其向當時的人民公社生產隊索取,不妥,叫換取,還是不對,應該叫換得,相應物資報酬的憑證)人們每天都在隊長的叫子聲(鐵口哨)中起早摸黑下田地辛勤勞作,隻有“德賢小學”的老師們“鞋腳手白”(俗語:腳能穿鞋雙手白淨)讓人既羨慕又嫉妒,而“得閑”了。
在我的記憶中,德賢小學裏有戲台、角樓、常年往外冒清澈泉水用大青石塊砌成的四方水井、還有合抱的大楠木柱子和房梁,剝落紅漆後黑乎乎的還有許多裂紋。雕刻著精美的花鳥蟲魚的石拱大門,門口有兩樽被小孩們騎得光溜的破損的大石獅子。房間裏的牆壁上被刷得粉白,寫著一些與教學無關的革命標語和口號,一節生著黑紅色鐵鏽的鋼軌用鐵絲係掛在木梁上,由一個駝背老頭(有說此人是龍蝦吃多了,或許是小龍蝦,建議把“或許是”換成“隻能是”,所以駝背了!)用鐵錘當當……地敲打著當鈴聲。每當急促的當當聲響起,孩子們就魚貫進入教室,傳來讀書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一個小時過後,當當聲再次緩慢響起,孩子們就知道下課了,都跑出來玩耍,或撒泡尿或騎大石獅子。
德賢小學是個典型的湘南鄉下利用舊祠堂改建的山村小學。附近的村民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品德高尚女兒能賢惠知禮,因此在給這座小學起名時,特地請出了一位年過古稀文蛤時戴過高帽挨過批鬥,嘴裏隻剩下兩顆牙(上麵一顆下麵一顆,嘿!可別小看人家這兩顆牙,至少還能咬文嚼字啊!)的前清老秀才,給了“徳賢”二字,不多也不少,剛好一顆牙一個字!德賢小學的名字就這樣誕生了。
故事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時的人們在夏秋季節還光著腳丫,穿著僅能擋住下身的土棉布褲衩;有些老漢連褲衩都省了,幹脆拿一條長帕子(毛巾)往腰間一圍,把帕子的一個角斜塞進去,一呼氣(扁小腹)一吸氣(鼓小腹),這一呼一吸之後就係利落了!行走時,下麵吊著一團東西總在不停地或前或後忽左忽右地晃動。那時的女人們還用長長的布條兩端係小繩騎在襠部來處理生理周期的。那時的人們吃飯不坐在凳子或椅子上規矩地圍在桌子邊,還拿大海碗盛滿飯菜在村口蹲著吃,邊吃邊聊天,所以都知道誰家吃些什麼;那時的人們見麵的第一聲招呼(問候)就是“你吃了嗎?”答曰:“剛吃過了!”哪怕是剛從廁所解手出來的人也得這麼回答,就像軍營夜間的口令一般;那時的人們還不知道手紙為何物,拿廢舊報紙上廁所的都是些“知識分子”文化人;那時的人們還拿雞蛋去代銷店換鹽和認為能治百病的清涼油;那時的人們……唉,一言難盡了!
我爺爺叫劉二元(據說當年家裏窮得要賣兒賣女換糧食,我爺爺的爹給他兒子開價兩塊銀元,可還是賣不掉!最後隻好留著,就算是留下了兩元錢,所以名叫劉二元。)我爹叫劉三角(怎不是劉三姐呢,好歹也是名人啊,唉!),我叫四毛。(四歲開始學畫字,為何叫畫字,不叫寫字?不按筆畫順序寫,隻照葫蘆畫瓢!剛入學的山村小毛孩,簡稱“四毛”。)將來我的孩子絕對不能再叫五分了,這樣的名字也忒賤了點,越來越賤這簡極。
老師常這樣對我說:“瞧你四毛,也就隻有一個腦袋瓜兩隻賊眼,怎就是與別人不一樣呢?”腦袋後怎可加個“瓜”字?眼前怎又加個“賊”字?當時的我當然聽不出褒貶,就是現在,我也還真沒體會出其褒貶之意。我不否認,自己確實與別人不一樣,頑皮得有丁點出格。當老師要我們全班大聲朗讀課文時,我卻混在其中唱歌,當老師要我們全班寫字時,我卻畫畫,若看見同學們吃力地抬著那台破風琴(來自天?主?教?堂,唱詩班唱讚美詩用的。)進教室準備上音樂課時,我心裏就盤算著去白河邊遊泳去也……常常氣得那個拖一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體態“風”滿(還是用圓潤好些)的那位班主任女老師說:“簡極無法無天了!”她隻好到那位常背著兩隻枯癟的手邁著蹣跚步子,穿著藍黑色洗得有點發白的中山裝,兩深邃眼睛前掛著兩個凸透鏡玻璃片眼鏡,下頜留一束山羊胡須的校長麵前告了我一狀。校長“老山羊”也隻好摸著他那束生平最為得意的山羊胡須高深莫測地吟道:“是龍入大海,是虎駐深山,鼠和四腳蛇,躲在洞縫間。孺子,不可教也,由他去吧!”
這個老山羊可有說道了!他最得意的兩個姿勢就是學(模仿的意思)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兩手叉腰和半眯著雙眼愜意吸著建設牌紙煙。或許他打心底裏認為,這個樣子就是一個卓越領導的範兒。他有一個銀白色鐵皮外殼的汽油打火機,撥弄三五下準能打著火(有人替他數過),然後點燃一根“建設牌”紙煙(白色盒子上印有起重機,內層有錫紙包裝,五分錢一包,煙吸完後煙盒還能拆了上廁所擦屁股用),很享受的樣子吸那麼一口接著悠悠然吐出一團灰白色的煙霧。
那位班主任女老師因留著條烏黑粗大的長辮子,大家就在背地裏給她起了個外號(綽號)——草繩。“嘿嘿,草繩!”調皮蛋(小孩)們總是先做個鬼臉伸伸舌頭然後拍拍屁股笑著這樣說。
我很是納悶,為什麼不叫她別的什麼呢?也許除了草繩他們還真想不出別的來,大家都這樣我也就隨大眾叫她草繩了。聽說草繩沒上過初中,最多也就上到小學五年級。他哥哥在部隊當解放軍,在中越戰爭的老山前線的對越“自?衛反?擊作戰”中犧牲了,她還是頂他老子(爹)的職(那時興頂職,子/女承父業),才當上了拿起教鞭但從不打罵學生的民辦教師。又聽說她老子與校長頗有交情,文蛤期間都被劃為“四類分子”或“牛鬼蛇神”,一起住過牛欄、一起戴過高帽、一起遊過街、一起挨過批鬥……的難兄難弟,後來都平了反,他們不再是耗子(老鼠)了(本來就不是,隻是多認得幾個字會看報紙有自己的觀點和想法而已!)。因為他們這樣的人在鄉下農村真是“百無一用”。他們沒什麼力氣又不會耕地種田,連喂豬放牛趕鴨都不會,但還認得幾個字有點文化,於是被安排當了民辦老師,還有一項光榮的革命任務就是年底替生產隊算賬,他們在“德賢小學”教書,按鄉村話說也算是臭狗屎放在了芥菜地裏吧。
在這“德賢小學”裏,校長——老山羊就是皇帝,隻有他放的屁才算話,其它人放的屁——臭!所以,他能安排草繩當老師。盡管如此,我對草繩當老師並無異議,小學老師無非就是陪一幫孩子玩。我總覺得她長得還是蠻好看的,臉蛋白淨,大眼睛,有點胖,臀bu偏大,極有女人味,就是讓老瞎子看她一眼都知道那是女人,不對,瞎子沒有眼睛唉,尤其是草繩走路扭動的姿勢很自然,沒有半點做作。當然,像我一樣的調皮蛋還有很多,所以很難管理。比如:“老黑頭”上課啃糖,嘣嘣……的怪響,引來好多不停咽唾沫孩子的目光,“光腦殼”的書包裏有一隻壁虎(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知道)、該死的“剛愣子”吃半生不熟的紅薯以致上課放響屁,動靜還不小,坐著的板凳都產生共振……“大傻”上課玩小雞?雞。這個大傻跟我是同一個村子的,他娘生他時難產,導致輕度缺氧,他大腦反應遲鈍些。還有我——“四毛”,用珍貴的半載綠色的蠟筆給班主任老師草繩畫像。一畫就像個葫蘆,不像唉,不行!再畫,再畫也還是個葫蘆!我當然不承認葫蘆就是草繩,草繩那麼好看,一笑就能笑出兩個好看的酒窩,不像老山羊,笑時像老鼠不笑時像貓,應該說貓看起來像在笑,老鼠是哭喪的容貌。唉,管他作甚?還是草繩好看呢!最好看的是她嘴唇上邊有顆黑芝麻大的小痣,就像剛吃完沾滿黑芝麻的關東糖後嘴唇上沾了顆小黑芝麻,讓人覺得是那樣香甜……我堅信自己會畫出美好的東西,不像不罷休,直到快下課還沒畫成,其實草繩的臀?部偏大,整體形象輪廓就是個大概的金剛葫蘆娃。
這時草繩走到我傍邊問:“畫啥?上課不專心聽,竟然畫綠葫蘆!全部沒收!”她於是把我的半載珍貴的綠色蠟筆和我所畫的傑作——葫蘆圖一股腦全收繳去了。這時,下課的“當當……”聲緩慢響起,草繩以好看的行路姿勢走了。她走後我才憤憤地說:“畫你呢,草繩,拿回去仔細瞧好了,看我畫的像不像?……”我於是惋惜心疼那半截綠色的蠟筆了。也許糊塗葫蘆圖最後稀裏糊塗就是我小學學習的全部。
當然,我們這些調皮蛋盡給她添麻煩,因此我們都是草繩深惡痛絕之輩。她也總能想法子懲罰我們,比如擔水、掃地、擦黑板……往往這些事被我們幹得一塌糊塗以示抗議。黑板擦的像唱大戲的三花臉、教室被掃的灰塵飛揚像大炮轟過的對越自衛反擊戰老山前線那塊無名高地、擔的水不到半桶還漂浮很多綠色的浮萍綠藻之類的水生植物,有時故意放幾條可愛的小蝌蚪、小蝦米或小魚兒在水桶裏遊來遊去的點綴……
太陽剛剛沒入熊羆嶺(當地的大山)的那一邊,西邊天還布滿許多紅紅的火燒雲。我與幾個調皮蛋們在學校的後山坡上玩玻璃球(彈子)。這學校後山這片山坡被這些小孩們的屁股磨得連草也沒法長!我由於不太會玩,所以不一會就輸光了。大傻玩得起勁,要我等他一會兩人結伴回家。我靠在草繩臥室窗邊的電線杆上等大傻。大傻是我的同班同學,兒時的玩伴,沒他可不好玩呢。一次用“即使…也…”造句,大傻是這樣造的:我不會造句(他還會來點謙虛),急死(即使,還諧音了!)也枉然。能有這等造詣,大傻不傻,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既然是天才,為什麼大家都叫他大傻?這還是有個故事可以說道的。據說當年搞人民公社運動,搞得畝產稻穀上萬斤可絕大多數的人們還是餓慌了,時間長了就水腫,於是就有膽大包天的人偷生產隊菜地裏的菜,偷著偷著,生產隊的菜地就成了大家的開心農場,大家都偷得很開心。大傻娘剛好懷上大傻就快要生產了,她挺著大肚子也去偷生產隊菜地的蘿卜,那白蘿卜才長成手指粗細,幾乎就是個小根,可葉子長得有半人高。為了填飽肚子,也得偷,沒拔兩三根“蘿卜”那當過兵的生產隊長就吹著鐵哨子趕過來,把偷蘿卜的人當台?灣?特務對待,非要抓住了才能對得起人民似的,人們都逃啊跑啊,一個孕婦竟然被追趕出三裏地。肚子痛了,羊水破了,大傻要橫著出來了,這個大傻怕人家說他娘的偷蘿卜,沒臉見人,於是先出來個屁股後出來腦袋,好才營養不良,胎兒像隻老鼠一樣瘦小,但也足足生產了三個時辰,所以後來的大傻有點產前輕度缺氧而顯得癡傻。而那個生產隊長先前的革命形象全毀了,要被村裏的老百姓指著他後背的脊梁骨罵上大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