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刻著字的樹皮扔進車廂內,然後解開了拴在樹幹上的白馬。
眼看拉車的馬兒眼望著泊鈞,疑惑地遲遲不肯邁步,昌寓隨手折斷一根樹枝抽打在白馬臀上,霎時間馬兒痛嘶一聲,拉著繪有保護符咒的空車廂向著前方的草叢衝了下去。
朦朧中,泊鈞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大宗伯府。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時光。
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但是具體幾歲並不清楚,就像他至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
或許那時是兩歲或者三歲吧,反正將他裝進府中的鐵籠子,後來被丟棄在偏院角落裏,裏麵不時被廚娘養上一隻小兔子或者老母雞。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成天被關在那個狹小的鐵籠子裏,籠子上勉強搭了塊油布給他遮雨。小小的孩子無助地坐在籠子裏,驚恐地看著四周陌生的麵孔湊過來,帶著好奇和興奮地盯著自己。
“喲,要不是頭上有角,看上去還真像個可愛的小男孩呢。”
“你看那角還是剛長出來的,顏色也粉粉的,真好玩。”
“好玩?等他長大了,角就變得又尖又硬,一下就紮你一個窟窿!”
“溟妖溟妖,畢竟是妖怪,傳說裏的妖怪不都是吃人的嗎?”
“所以還是關在籠子裏安全些,最好再換把結實點的鎖!”
籠子外七嘴八舌的聲音響成一片,仿佛又一層無形的鐵籠將孩子籠罩其中。小溟妖無助地朝鐵籠角落裏縮起身子,冷不防小屁股被人戲謔地伸指一戳,立時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將身子越發在籠中團成一個球,引來籠外圍觀的人們一陣嬉笑。更多人大著膽子把手伸進籠子去,想要觸摸這個難得一見的妖物。
“放肆,這是帝君賜給主人的物件,你們不得亂碰!”就在孩子驚懼欲死之際,一個聲音驅散了圍觀的眾人。
受驚的小溟妖慢慢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繭綢衣服的男人站在了籠子麵前,而那些戲弄他嘲笑他的人,已經安靜地退到了遠處。
然而還沒等小溟妖對這個男人生出感激之情,男人已經伸手入籠,一把拽出小溟妖的右手,幹脆利落地在他白白嫩嫩的手腕上一刀劃下!
“哇!”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小溟妖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使勁想抽回右手。可是他的力氣怎麼敵得過成年男人,於是隻能一邊哭一邊看見自己的血從手腕傷口裏流出來,彙集在男人手中的白玉甕中。
一直到鮮血盛了半甕,男人才胡亂用布條將小溟妖的手腕紮上。反正溟妖天生不染塵垢,傷口複原得也比常人快得多,因此倒省了清潔和治療的麻煩。
男人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大宗伯驤承的貼身仆人,驤承指定他每日為自己采集溟妖之血。接下來的時間裏,這個男人帶給了小溟妖無盡的痛苦。
由於擔負著替主人看守珍貴物件的職責,男人為了防止小溟妖逃跑,自始至終從未打開過那狹小的籠子,最多是為了清掃糞便將籠子挪個地方。
更可怕的是,由於一次采血時年幼的孩子咬了他的手指,男人就經常用攥扯孩子頭頂的尖角來懲罰他,直到孩子由於疼痛哭叫得聲嘶力竭,再沒有一絲反抗的力氣。
疼痛、恐懼和寂寞讓孩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雖然他還很小,卻已經知道通過慢慢減少飲食來使身體不斷衰弱,因為完全的絕食隻會使得男人粗蠻地將食物灌填進喉嚨。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小溟妖終於隻能軟綿綿地趴在籠子裏,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怕在他手臂上劃出的傷口再深,也流不出多少血來。
幸而,就在他快要死去的時候,侍鶴出現了。
侍鶴其時隻是大宗伯府上一個小小的婢女,因為負責照看花園裏十餘隻白鶴,就被管家隨口取了這個名字。
那時侍鶴不過隻十二三歲年紀,穿一身蔥綠色的小夾襖,頭上梳著小丫頭的雙髻,蹦蹦跳跳好像一片隨風飛舞的樹葉。
侍鶴是出於好奇,才偷偷跑來看小溟妖的,然而才走到籠子前,就被取血的仆人撞了個正著。
“他生病了呢。”
心虛的小姑娘指著籠子,力求轉移話題:“他要死了嗎?”
“走開!”男仆原本就為溟妖的衰弱焦慮,生怕主人責備他照顧不周,此刻語氣更加煩躁,“溟妖本來就活不長,關我什麼事!”
“是哦,聽說府裏上一個溟妖養了三年就死了。”雖然被成年男仆驅趕,侍鶴卻半天沒挪步子,直勾勾地盯著男人劃開半昏迷的溟妖的手腕,使勁擠出傷口裏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