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把廉修定義成了小人,那麼他的兒子紹原自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了。微有潔癖的神人一時間隻覺得麵前的方岩和紹原都麵目可憎,巴不得早早離了他們眼不見為淨,當下高傲地拂了拂袖子別開臉:“既然這樣就把溟妖給你們吧,告訴廉修大人,我也不要他為我上奏表功什麼的,早日把溟妖送到冀州是正經。”
“大人的話,晚輩自然會轉告給家父。”紹原穩穩地又行了個禮,“不過溟妖馬車上的禁閉符咒,還請大人先解開為好。”
“那倒是不用了!”不待昌寓答言,方岩已大手一揮,“多一層咒術防範也好,免得溟妖逃跑。”
“可不解開咒術,我們沒法打開布簾給他喂食……”紹原趕緊解釋。
“這裏離解州已是不遠,你們到時候讓廉修大人解咒便是。”昌寓冷笑一聲,徑自步入馬車。
“駕!”車夫猛地一揚馬鞭,帝都使團與解州護衛軍隊,就此分道揚鑣。
泊鈞聽到了車外的對話,恍惚明白他們是達成了某種交易,交易結果是昌寓離開了,自己被轉手給了紹原,確切地說,是紹原的父親。
不過他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馬車裏,心裏空空蕩蕩的,沒有憤慨,甚至不曾難過——溟妖隻是神人們豢養的寵物,本來就如同貨品一樣可以隨時易手。他必須逼著自己適應這種身份,否則隻會引起徒勞的感傷,卻於現實毫無裨益。
昌寓走後,黑布馬車果然再沒有打開過,自然也沒有人為他提供食物,泊鈞隻好不分日夜地躺在車廂內睡覺,保持體力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正當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車廂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
出於自保的警覺,泊鈞猛地翻身坐起,正看見麵前遮蔽視線的黑布被人掀開了一道縫隙,一縷微弱的月光灑進來,同時闖入視線的,還有屬於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目光。
紹原?泊鈞雖然驚訝,卻呆坐在原地沒有動,隻是手指緊張地摳進了身下的木板。現在他已經不會相信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放你走。”紹原的聲音很低,也沒有多餘的話,隻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小刀來,開始鋸鐵籠上的鎖鏈。
泊鈞果然沒有出聲,隻是定定地望著他。他不知道紹原是怎麼揭開了被昌寓設下符咒的黑布,不過看得出來,現在最大的麻煩反而是那把最普通不過的鐵鎖。
此刻正是深夜,士兵們都已安睡,唯一對紹原有威脅的方岩正忙著接見某個不速之客,因此紹原挑選了這個時間動作,並不曾被人發現。
小刀隻是普通的小刀,切割起鐵鎖來並不容易。泊鈞呆看了一會兒,終於往前爬行兩步,湊近了紹原。
由於黑布並未整個拉開,紹原的身子裹在陰影裏,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泊鈞,卻迫切地想要知道他這樣做的用意。
他不敢相信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紹原還會冒著被方岩抓獲的風險來拯救自己。何況,放走了自己,紹原又怎麼向他父親交代?
泊鈞想要捕捉紹原的眼神,確認這一切並非是他魯莽的惡作劇。然而還不待他對上紹原垂下的眼睛,紹原就猛地一顫,右手中的小刀啪的一聲掉在了車廂裏。
突然的響動讓躺在馬車不遠處的士兵發出一聲夢囈,也讓隔著鐵欄的兩個少年屏住了呼吸。
並沒有巡夜的士兵前來,或許是因為與解州近在咫尺,長途跋涉多日的士兵們越發放鬆了警惕。
泊鈞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放鬆的微笑,可是下一刻,他發現麵前的紹原忽然緊緊地咬住了牙關,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你……”泊鈞驚訝地看著黑布重新墜落阻隔掉一切視線,想問什麼卻終於沒有問出來。
他伸手抓起紹原掉落的小刀,想起初遇時紹原也曾這樣毫無征兆地轉身離開,猛地醒悟了原因——光影咒!
確實是光影咒,方岩利用手心中的光之咒紋輕而易舉地操縱了紹原的動作。於是紹原不得不中止蓄謀多日的行動,如同被引線牽製的木偶一般快步走進了方岩所住的帳篷。
手足不得自由,心中更是一片死灰,紹原猜測自己私放泊鈞的圖謀已然敗露,然而帳篷中方岩的臉色卻預示著一切比他預計的還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