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開,顏峰你給我滾開!”隨著一陣驚怒交加的嗬斥,西皇崇梓胡亂揮舞著雪藕般的雙臂,猛地睜開了眼睛。
靜室外的天色已是微明,夜晚給天墉城覆蓋的冰殼正在不斷融化。然而即使是這並不炫目的天光,也刺得崇梓重新閉上了雙眼。
外間的漸函,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
支撐著從榻上坐起,崇梓咬著牙關忍過強烈的眩暈,這才慢慢調整紊亂的呼吸,以求讓自己看上去依舊莊重威嚴。
可是,無論她怎樣克製,這個數十年來生殺予奪鐵血專斷的女皇,此刻依然忍不住像隻受驚的貓一樣,睜大警惕的眼睛掃過自己身周每一寸空氣。就仿佛,某個無形的人正躲藏在那裏,充滿惡毒地狠狠盯著她。不不,他並不是躲藏在空氣裏,他分明就躲藏在她自己的身體裏!
一念及此,西皇猛地從榻上跳起,手指下意識地摳住了自己的胸口。是的,他就在她的身體裏,潛伏在她的每一寸骨頭,每一滴鮮血、每一根毛發裏,難怪她一直無法擺脫他!
顏峰!
腦海中又冒出這個名字,西皇猛地咬緊了滿口細密的白牙。
“是你先對不起我,又怎能怨恨我無情?”站在權力巔峰的女人即使病入膏肓,依舊不改強勢,“就算你還活著,我也可以再殺死你一次!總有一天,我要找到你的屍體,把你燒成飛灰!”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心底的咒罵,靜室裏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灰塵在光線中飛舞的聲音,就好像顏峰真的變成飛灰,充斥在她身邊的空氣中,不斷通過呼吸進入她的身體。
無聲地對峙了好一陣,崇梓終於放鬆了緊繃的身體,頹然坐回木榻上,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顱,感覺到全身又是冷汗涔涔。
幾個月來,每天她都經曆著這樣無影無形的折磨,那個早已死去的男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睜著他惡毒的眼睛折磨著她的身體和靈魂。
她知道,他要斬斷她的筋,攪碎她的骨,抽幹她的血,吸盡她的髓,而他很快就會成功了!
她試過所有的法術,服過所有的丹藥,卻無論如何無法將那個男人從身體裏驅趕出去。他就像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早已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世上又有哪一種法術或丹藥可以把自己從自己的身體裏剝離出去?
“我們曾經發過誓要永遠在一起,現在不就是這樣嗎?”她仿佛看到,他就站在埋葬著他屍骨的珙桐樹下,俊美的臉上露出陰鷙的笑意,胸口被她一劍貫穿的地方仍在滴著鮮血,“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下手啊,以至於我寧肯放棄神人高貴的靈魂,將自己變成屍蠱,這樣我們就能同生共死水乳交融了,哈哈哈!”
“你騙人,屍蠱雖然陰毒無比,卻隻有進入人體內才會有用,可你已經死了十多年了!你根本不可能害得了我!”
盡管不斷提醒自己,巨大的恐慌還是像昆侖山一樣無時無刻壓迫著崇梓,使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已是到了稍一集中精力就頭痛欲裂的地步,處理政務根本力不從心。
而自從她驚異地發現珙桐樹下再沒有顏峰被掩埋的屍身後,擾人心智的夢遊之症就如同附骨之疽般蠶食掉了她的冷靜和理智。
隻要查不出顏峰屍體的去向,總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高高在上完美無缺的西皇崇梓,其實是一個徘徊在清醒與崩潰之間的瘋子。
所以,她不得不安排才十三歲的漸函倉促與神農國皇子定親,並提前參與政事,而讓女兒將那個心儀的溟妖帶來,也是對未來西皇決斷力和應變力的一個考驗。
身體裏的陰影暫且退散,西皇屈伸了一下自己蒼白的手指,緊閉的嘴角抿出一道深刻而冷硬的細紋——實際上,無論漸函會如何庇護那個溟妖,都無法改變那個溟妖的命運。
因為西皇已經決定,當那個迷惑人心的溟妖出現在自己麵前時,就是他的死期。
這是在將權力移交給皇太公主之前,西皇必須盡快完成的事。
因為在她前途未卜之際,絕不能在女兒身邊留下任何一個可能致命的隱患,而且隻有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抉擇和磨煉,女兒才有資格和曆代西皇一樣站在權力的巔峰。
曆代西皇以女子之身牢牢掌控昆侖全境,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她們能夠鍛造出連男子都無法比擬的存在——鐵的血和鐵的意誌。
所以當十多年前,身為秘密情人的顏峰想要阻撓她與神農國聯姻的計劃時,她毫不留情地殺掉了他,而且還——如果說崇梓從顏峰這件事中學到什麼教訓的話,那就是這次處置漸函帶來的溟妖時,一定要處理得幹幹淨淨,不再給他任何一點貽害和報複的機會。
“陛下。”一個聲音忽然在靜室外輕輕響起,如同清晨一聲婉轉悅耳的鳥鳴。
崇梓沒有出聲,依舊閉著眼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雖然知道自己日暮途窮,但一生好強的西皇並不願意自己的病態落入他人眼中,哪怕是自己的貼身侍女。
想是熟悉西皇的脾氣,外麵等候的人善解人意地安靜下去。直到良久以後,崇梓輕咳一聲,那輕柔動聽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奴婢伺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