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書生衛器(3 / 3)

這一次會試延長到五月,多數青州舉子選擇在家中過完年再啟程,而衛器早在秋闈開始前就約了兩位同鄉摯友王安豐與吳秋道結伴而行。由於經曆了前兩次的死裏逃生,衛器覺得自己命格犯水,跟好友二人坐馬車走陸路北出青州。花了小半年的時間,一路上且行且停,遊覽與淮南溫柔水鄉截然不同的壯美山河:白日並肩同行,遊山玩水,尋訪隱士;晚上又舉杯暢飲,吟詩作對,玩得是酣暢淋漓,好不快活。

直到出了劍門關進入中原渭南臨洮府轄下的夔州境內,三人才靜下心來專門趕路,行至洞庭峽時突遭山洪暴發衝潰棧道,三人連人帶馬車被衝下懸崖,隻有衛器一人被一截枯木掛在崖邊,僥幸生還。在這之後,衛器的“名聲”徹底傳遍整個青州,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街頭巷尾都在談論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隻是這種福氣大到讓人感到害怕。

屢次進京遇險以及好友的死讓衛器消沉了好幾年,最後在大房主母柴氏的照顧下在宜都市坊司當了個從九品的錄事市令,也確實做了幾件為國為民的實事。

景明六年(康曆436年)六月,嶺南西川壁、商、金、開四州節度使,安南大將軍、嶺南行營行軍大總管--張策玄病死姑裕城,張策玄的兒子就反了。戰事一起,衛器就辭官歸隱山林。同年八月,衛器的同父胞兄淮南遊騎將軍--衛秦隱在廣陵設伏擊潰了嶺南左營叛軍,使得那年的八月秋闈能夠照常舉行,的確是功在千秋。

在秋闈放榜之前,衛器第五次進京趕考,也是這一次獨自上路。出發半個月,衛器就在揚州得到明年春闈取消的消息。

返程途中路過金陵時,聽說坊間都在議論被譽為南國第一畫師的畫壇奇才“畫仙”顏喜正在城中南市蘇家的神仙居第一次對外展出自己的曠世之作《楓葉流丹圖》,而且還免費。

衛器自幼喜好丹青,年少時也曾想拜顏喜為師,隻是恃才傲物的顏喜與他那位享譽盛名隻收“神童”的叔叔顏值一樣,隻願意教天賦異稟的天才,看不起他這樣的平庸之輩。如今能一睹丹青大師一生最得意之作,衛器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一連好幾天,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衛器擠不進客似雲來的神仙居,更猜不出登樓觀畫需要解開的字謎。他在金陵停留了近兩個月,幾乎花光了盤纏,最終等來的卻是金陵百年一遇的大瘟疫。

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讓金陵城內死了一半以上的人口,瘟病麵前人人平等,其中不乏權貴世族和名師大家。衛器在官府的安置所裏苦苦掙紮了一個多月,還差點被當作屍體埋到亂葬崗。好不容易痊愈後又遇到朝廷對其他三方藩鎮連年用兵,隻能再次歸隱山林,在上央縣房山寺三叔生母阮佩蓉創辦的六味草堂當教書先生,倒也活得逍遙自在。

景明十二年(康曆442年),景帝薨逝,少帝即位稱帝,改元常德。十月中旬,衛器突然收到三叔衛梁的家信,信中一再催促自己馬上啟程赴京,說是明年會特加一屆恩科。並且三叔已經幫他打點好了一切,隨信還送來了衛器在京都的戶籍文牒,國子監下發的舉子選送冊以及三十兩銀錠。也正因為如此,在到達播州後他就應該坐船沿大運河北上,不應該走陸路,更不應該多生事端繞道來廬山,那麼現在所發生的事就不會發生,完全是自己作死。

“我就不應該來這兒!!!!!”

當衛器朝著老天訴說自己真的命途多舛時,老天給他的回應則是倏忽間的烏雲蔽月,狂風驟起,電閃雷鳴,再加上一場足以引發山洪的瓢潑大雨。

頂著傾盆大雨,衛器踉踉蹌蹌地拉著鬧了脾氣的倔驢,隔著雨幕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有光亮,似乎是一處人家。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蒼天有眼啊!”

衛器定下了心神,也不再怨天尤人了,趕緊邁開了腿大步走去。

沒多久,一座破舊不堪的寺廟出現在麵前,看起來廢棄很久了,卻不知道為何門口還點著一盞燈?

衛器尋思著,可眼下雨是越來越大,也顧不得其他事情。先是把毛驢趕進四處漏風的馬舍,卸下行囊和箱籠背上,剛走到寺廟門口就聽到了細微的嗚咽聲。衛器猛地一停,發覺自己真的沒有聽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旁的草叢裏發出“嗚嗚”的哀咽聲。

深秋,黑夜,滂沱大雨。

山路,書生,幽怨哭聲。

衛器飽覽群書,也讀過許多誌怪話本,突然心中一悸,連忙離那塊地方三丈遠。本想著幹脆一走了之好了,可是他天生一副菩薩心腸,雨還這麼大。要是真的有人落難,自己卻見死不救,良心實在不安。

“好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衛器一邊念念有詞的祈求佛祖保佑,一邊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堆草叢。撥開那堆黃綠色的雜草,見到一隻狐狸倒在那裏,身上的毛發被雨淋得一綹一綹的。如果不是那細微的嗚咽聲和肚子微弱的起伏,衛器幾乎要以為它已經死了。

想著能救一條生命總是好的,衛器也來不及仔細思索,就把那隻狐狸揣到了懷裏,一路跑進寺廟。

沒想到這狐狸看起來挺小,實際上還蠻沉的。

衛器好不容易跑進了寺裏,整個人都累壞了,而且又冷又餓,根本沒有時間來打量這個今晚過夜的棲身之地。不過話又說回來,寺廟破的也用不著打量。大門勉強能關上,遍地雜草,供奉著的是衛器不認識的本地山神,麵目猙獰,本來應該很有威嚴,卻因厚厚的灰塵與

蛛網而大打折扣。雖然看起來破舊,但是擋風遮雨還是沒有問題的。

衛器四處找了些散落在角落的柴火樹枝生起火,脫下濕衣服搭在一邊等它烘幹,自己抱著狐狸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堆前。看著精神萎靡的狐狸,衛器扒拉著它的一條腿,開起了玩笑。

“喂喂喂,你要是死掉了,今晚我就有烤肉吃了。”

狐狸明顯通靈性,嚇得抖了抖。

“還真信呀,真是隻蠢狐狸。”

衛器輕笑了兩聲,從行囊裏拿出肉幹,可小家夥嘴很叼,竟然不吃。他也沒有過多強求,把狐狸往火堆旁靠了靠,一隻手拿著肉幹吃了起來,用另一隻手梳理它那糾結在一起的毛發,摸著漸漸被烤幹的皮毛,肚子上的絨毛摸起來尤其舒服。狐狸似乎也很舒服,慢慢地閉

上眼,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這種聲音太過於感染性,衛器的睡意也跟著上來了,於是便也靠著火堆躺下,蓋上一件冬衣睡著了。

夤夜時分,掛在寺廟門口的燈籠忽然間熄滅,像是某種信號。寺內,那隻全身上下充滿演技的狐狸睜開眼,在覺察到眼前的男人睡熟後,悄無聲息地從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窟窿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