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羽翼
兩個男孩互相倚靠著,背緊貼著背,黃昏籠罩下的小公園空蕩蕩。他們就像上帝最初或最後賜予世界的生命,就像,亞當和該隱。安羽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緊緊倚靠著他的安翼因為悲傷哭泣而渾身顫抖著。
背部緊貼的兩個男孩,完全相同的容貌,身高,甚至聲音。連父母也常常分辨不清哪個是哥哥安羽,哪個是弟弟安翼。他們宛如不可分割的一體,擁有雙麵的一個整體。
回想起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紫菲卻清楚記得,自己伸向安翼和安羽的手。左掌心得到了安翼顫抖的手,緊握在一起,漸漸溫暖。右掌心寂寞地懸在半空,很久很久,直到疲憊無力,沮喪了縮回去。
那一天,是他們八歲的生日,也是他們最愛的母親下葬的日子。
睜開眼睛,時光已經流逝,書桌上相片裏,記錄著最完整幸福的記憶。佇立在中間的紫菲,第一次短暫地覺得自己能夠融入他們兩人的世界。隻是,那麼短暫的一瞬間,“哢嚓”一聲,拍照結束。安翼已經在安羽身邊,緊緊跟隨著哥哥,兩人並肩向著紫菲不知道的方向而去。
心靈相通,世界上另一個自己,他們就像一對不可拆分的翅膀。失去任何一方,剩下的人也會失去飛翔的能力。
迷城
“那時候,安翼哭得很厲害呢,但是,安羽你卻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落下。”紫菲將精心準備的便當放到安羽自行車車籃子裏,動作輕盈地躍上自行車後坐。
“是嗎?我記不清楚了。”安羽漂亮的臉,在晨光下顯得有些血色不足,但絲毫不影響他笑容的美好。
安羽一直那麼堅強,無論是十年前母親病逝時,還是兩年前雙胞胎弟弟安翼意外溺水死去時,他一次也沒有哭泣。所以,自己伸向安羽的手,一次又一次被拒絕。
紫菲輕輕將長發飛揚的腦袋依靠在安羽潔白的襯衫上,即使無法成為安羽不可分割的重要存在。至少,在安翼從世界上消失後,必須履行承諾,好好陪伴這個無法哭泣,不能將悲傷化為淚水的可憐少年。
“幸福歡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和哥哥是同一個人。隻有在悲傷的時候,覺得哥哥太可憐了。所以,那些無法停止的淚水,不僅僅因為傷心的事情,更因為哥哥無法把內心的悲傷傾瀉出來。”安翼緊牽著紫菲的手,聲音輕柔地對靠在他肩膀上的紫菲呢喃著,“哥哥他,比誰都更悲傷,更寂寞。”
安翼微薄的唇,顫抖卻溫暖地刻印在紫菲額頭。那是紫菲最後一次感受安翼的氣息和溫度。紫菲以為自己眼前那扇通向安翼和安羽世界的門打開了,漫長的守望中,終於被允許進入那個世界。
但是,進入的並不是一片光明溫暖的世界,而是迷霧重重的迷宮。安翼和安羽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安翼失約了,選擇和安羽一起到海邊遊泳。紫菲還清楚記得,捧著那個從蛋糕店訂來的藍莓蛋糕,佇立在餐廳門口,藍莓氣味漸漸彌漫。
為什麼擺在麵前的發青的孱弱的屍體,不是安羽,而是安翼。
紫菲冰涼的淚打濕安羽的背,兩年的時間,安羽一直溫柔對待自己,更讓兩年前在海邊浮現過這樣的念頭的紫菲感到心痛愧疚。
和安翼已經生死相隔,他的溫度卻依舊那麼懷念,近在咫尺的安羽,卻依然感覺那麼遙遠,無法碰觸。
“紫菲,你不用勉強自己的。看著我,會讓你更痛苦的話,我願意離開。”安羽平穩地騎著車,細心地繞過地麵崎嶇的地方,聲音溫柔得讓紫菲想喊出安翼的名字。多少次努力告訴自己,死去的是安翼,對自己微笑著的是安羽。
紫菲使勁搖搖頭,猶豫了一會,還是伸出雙手溫柔環住安羽瘦細的腰,自言自語般重複著:“我會一直陪著安羽,永遠。”因為,十年前的傍晚,自己先伸出的,是向著安羽伸出的右手。緊握著安翼顫抖的手,心陣陣的疼痛,也是因為無法哭泣的寂寞男孩安羽。
安羽身邊,隻剩紫菲。
彼岸
最優秀的頭腦,永遠占據年級排名第一二位的安羽和安翼,給大家的印象卻截然不同。安翼的隨和親切,熱心參加各種活動,從不拒絕別人的邀請,讓他成為學校裏最受歡迎的男生。
所有人都想把安翼拉進他們的圈子,隻有紫菲知道,對任何人都和善的安翼不會真正融入別人的圈子。因為他始終是那個會因為疲憊,因為無法拒絕別人而煩惱地躲在哥哥安羽身後抱怨和哭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