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當故事失去美夢,美夢失去線索,而我們失去聯絡
1.
你看見過流星嗎?
“不就是會動的星星嘛,小時候挨揍不也經常看見嘛,還是流星雨呢。”江楠才不會為這些賠上一晚上睡眠,“看真的流星雨沒準會被燒傷。”
李舒傑打來電話說今晚有寶瓶座的流星雨,用拿著幾克拉的鑽戒在她們眼前晃來晃去還挑釁著問“沒見過吧”的欠揍語氣。米樂沒空理會江楠沒常識卻又義正詞嚴的吐槽,此刻她和江楠正坐在A市火車站的候車廳。至於她們為什麼會在火車站,這個以後再說。
江楠的心情並不好,但她還是能自娛自樂地數著對麵座位上老外的腿毛,似乎打算用腿毛代替生日蠟燭慶賀她第二十二個生日。
“你們兩個在哪裏?電視裏說流星雨要和心愛的人一起看啊。”不知道李舒傑從哪裏學來這麼讓人作嘔的台詞,“江楠今天不是生日嘛,你們兩個去胡吃海喝了?吃的什麼?怎麼不叫我?”
“我們兩個才沒有……”還沒說完,江楠就搶過手機替她掛了電話。
“Why?”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居然可以激發人的外語潛能。
“你這麼好說話,肯定兩秒鍾就把我們的位置暴露啦。”江楠隨手打開米樂手機裏的神廟逃亡,跑了不到一百米就在第一個拐彎處奮不顧身朝懸崖跳下去,“這麼變態的遊戲,誰發明的?”
“明明是你給我下載的!”
米樂抬起頭,候車廳的頂棚不透明,隻能從小小的窗戶裏看出一點兒帶血的夕陽。
“今天的太陽有些麵熟呢。”
“你和李舒傑今天都怎麼了?”江楠伸出一隻手摸了摸米樂的額頭,“別的太陽早就被後羿解決掉了,你以為它們每天還換崗輪值嗎?心情不好的是我好吧!”
流星雨是在淩晨嗎,至少也是天黑以後吧。白天會不會有呢?八年前,米樂明明就是在這樣的夕陽裏,看到過一顆流星。
2.
八年前的那個下午,米樂送走那個陌生的男生後看到了那顆流星。就在離太陽不遠的位置,米樂一度以為那隻是飛機。
可它明明拖著長長的尾巴,生怕米樂看不到似的。
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到流星,比如江楠那號根本不信對流星許願能成真的人。但米樂是有些信的,又不會公然去反駁,也不敢一口咬定說是“半信半疑”。心裏還是很希望是真的吧。
那個男生來找米樂的時候她正在看風景。不是假裝在看風景,是真的在看風景。
麵孔還算清秀,個子也不低,米樂第一反應是來問她“幫忙叫一下××吧”的。“你找誰”剛準備問出口,男生先開口阻止了她。
“我找你。”
第二反應是來表白的。“我?”她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
“人家還沒說來幹嗎的,你就一副急不可耐想撲上去的樣子,真丟人。”江楠事後嚼著已經變形的巧克力嗤笑米樂,她的牙齒被染得黑黑的自己卻渾然不知。
“我是急著義正詞嚴地拒絕他。他說話斷句像演話劇,和他多說幾句總會跳戲。”
“這種拒絕理由你也想得出來?我還沒看清長什麼樣啊!說不定也可以考慮,像是比李無雙矮一些哦。”
“提他幹什麼?”米樂心裏突然發沉,身體裏不知道什麼東西鬱結成一團,像江楠手裏的巧克力一樣。
“我說錯話了?”江楠一怔,“你怎麼了……他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啊?”
“你好,我是李無雙的同學。”他的自我介紹多少帶了些“革命情誼”的感情在裏麵。
“請你,務必給李無雙打一個電話。”
米樂已經忘記有多久沒在校園裏看到過他了。“告別”這個名字明明已經是上個夏天的事情了,好不容易勉強釋懷,卻又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現了。可她此刻隻想翻臉。
“我憑什麼相信你?”還用了“務必”這樣的詞語。
“他想找個人說說話。”
“想找個人說話?就這麼簡單?他如果讓我跳樓我也應該毫不猶豫跳下去是嗎?陪聊這種事花錢就立刻有人衝到你麵前恨不得用唾沫淹死你,為什麼要找我呢?他還能再自私一點兒嗎?故意的吧,耍我很好玩嗎?對不起我沒時間奉陪。”
男生並沒有因米樂的無名火而不耐煩:“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得了抑鬱症。可能隻有你能陪他說話了吧。”
抑鬱症,哎,抑鬱症?
“所以……這是一個新的理由?”
男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也沒打算和米樂耗下去,他的任務隻是傳達消息。
“他家裏的電話號碼沒有變。我要說的就這麼多。”
米樂還對他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耿耿於懷,什麼叫“我要說的就這麼多”,好像她很想多說兩句似的。喂,你搞清楚重點啊。她對自己說。
她一回頭,看到了劃過夕陽的流星。她揉了揉眼睛,流星已經閃到天空的邊緣了。
3.
李無雙得了抑鬱症,怎麼解釋米樂都覺得是在開玩笑。抑鬱症啊,是抑鬱症啊!
解釋這些,又要倒流一年的時光。
一年前,即將中考的緊張氣氛一點兒也不比高考差。
“不是說本校的高中部交錢就可以上嗎?那麼拚命幹嗎啊!”江楠在電話那頭氣憤地喊著,米樂幾乎能感受到她噴出來的口水。
米樂一邊算著題,一邊安撫幾乎要順著電話爬過來的小魔鬼:“淡定,就這麼幾十天了,怎麼也要撐過來?”
“我每天壓力多大啊,要給你們帶早餐,還得記得每個人要吃什麼。”
江楠幫座位方圓兩排的同學帶早餐是她自告奮勇求來的,經常踩著早讀的鈴聲提著十幾個包子溜進教室,活像被城管追殺的小販。
“明天不用給我帶了,我自己買。”
江楠就像嗅覺靈敏的獵犬立刻捕捉到了米樂的言外之意:“你同桌明天來嗎?他到底怎麼了請假請半個月,你旁邊座位都落灰了吧?”
“我也沒聯係到他,猜他可能明天來吧。”米樂說,“這兩個禮拜月考了一次,還有三次小測驗,這課要怎麼給他補啊?”
“你們這些在仕途上的人腦子裏能不能有點兒別的!”江楠啪一下掛斷了電話。
學習委員罷了,怎麼就算仕途上的人了?
米樂一向來得很早。第二天剛進教室,就看到她旁邊的座位依舊是空的。
初中三年米樂一共換過兩次同桌。第一任是好朋友李舒傑,因為他們上課聊得太大聲影響到了老師,被老師毫不留情地調動了座位,換來了李無雙。
教室後麵的黑板報上寫著“備考食譜”,不知道是誰把“花卷”改成了“花圈”。看著那兩個字,米樂忍不住笑起來。教室裏隻有零星的幾個人,很是寂靜,她的笑聲顯得有些突兀。
這時候李無雙從教室後門走進來,路過米樂身邊時她隻感覺一陣風吹過。
“還真是心有靈犀,我今天幫你帶了早餐,你果然來了。”米樂跟著李無雙到座位上,把麵包和牛奶放在他麵前。
李無雙沒說話,米樂探頭到他麵前才發現他麵無表情。
“你怎麼了?”
李無雙把麵包和牛奶粗暴地推到一邊,趴在桌子上開始睡覺。米樂一頭霧水,隻好繼續問:“你心情不好嗎?家裏出什麼事了嗎?”
這次終於換來了回應:“滾。”
半個月沒見,就用這句話作見麵禮?她戳了戳李無雙的胳膊,李無雙立刻跳起來:“沒聽見嗎?滾遠點兒!”
她看到李無雙小臂上結的痂:“你的胳膊……”
這次他用力甩開她,那包牛奶順勢落到了米樂的凳子上。牛奶袋子摔破了一個口子,白色的液體緩緩地滴在地上。
米樂沒注意,短短幾分鍾內教室已經坐了不少人,此刻,他們都轉頭無聲地盯著她和李無雙的方向。她心裏的場景已經開始破口大罵“老娘偏不滾”“要滾也是你滾”,但眼睛裏飛速蓄起的淚水已經宣告了她的戰敗。現在她的眼睛就像那包牛奶一樣,稍稍一戳就會液體飛濺。和吵架相比,米樂更擅長冷戰。不是不想吵架,而是對她而言這是無法學會的一項技能,即使她的閨密是吵遍宇宙無敵手連修車的大爺見了都要顫抖的江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