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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聽雨院的沈雪,熱水香花沐浴之後,倦意竟然消失殆盡。披了件鬥篷來到琴屋,找出之前在桃花山莊用藥汁泡過變得透明的絲線,坐在繡架前,將各色絲線攤在素絹上擺了擺,忽然呸了自己一聲。
初到桃花山莊的時候,沈雪就想著老太君生辰將近,即使她對自己從來是不假詞色,畢竟是血親的祖母,她作為晚輩不能沒有表示,當時剛剛得回前三生的記憶,隱約記起幾個別具韻致的小手藝,於是決定繡一幅牡丹花開當作送給老太君的禮物,勝在奇異新穎。
浸過特殊藥汁的絲線,呈無色透明狀,卻能在陽光下,特定角度下,折射出絲線既有顏色的光線,多種絲線揉和,便可看到變幻莫測的色彩。老太君素性喜愛炫耀,每年生辰都在毓秀園前漢白玉台階欄杆圍拱起來的露天廣場舉辦大型宴飲,收受長安城裏貴婦名媛及沈氏宗親送來的各色禮物。
如果沈雪送上一幅牡丹花開的刺繡,繡圖呈現一種從含苞未放到含苞怒放的瑰麗效果,即使老太君不喜歡,亦能閃到眾多女客們的眼,人們在稱讚她心思靈巧的同時,更會送她一個“孝女”的名聲,同時給斥她“頑劣愚鈍”的顏夫子一記響亮耳光。至於從此後顏夫子何去何從,她不會費心去打聽。做錯了事,說錯了話,就得付得起代價。
然而,繡這樣一幅牡丹花開,最少需要十八朵形態不同、顏色深淺不同的牡丹,需要她花費極大心力和時間才能完成。離著老太君的生辰隻剩八個整天,晝夜連軸轉趕繡出來,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老太君,她當得起嗎?她有必要為殺母的仇人付這麼大心力嗎?
沈雪呸了自己一聲。
胖貓花花跳上繡花架,沿著架子邊緣走了一圈,用它毛乎乎的腦袋來蹭沈雪的下巴。沈雪把花花抱到懷裏,看著它留在素絹上的幾個梅花印,心裏立時有了主意,眉眼彎彎微笑著,抱起花花準備去睡覺。老太君,你就等著收我的禮物吧,千萬別驚著,我有的是時間陪你玩!
聽雨院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聽著似是大嫂馮氏和大姐沈雲雲聯袂而來。沈雪想吹熄燈燭也來不及了,歎了口氣,叫過耳旁裏的冬草,請馮氏和沈雲雲上樓。
沈雲雲上身穿一件素綾無花廣袖上衣,下身穿一條由白色至冰藍色的漸變長裙,裙擺繡著藍紫色大朵百合花,隨著她輕盈的步伐,衣袂翩翩,裙裾飄飄,加之她容貌清豔,眉宇沉靜,肌膚白得猶如冰霜凝聚而成,一股秀逸出塵之風撲麵而來。
沈雪眨了眨眼,喚冬草上茶,一臉不好意思地笑著:“大嫂,大姐姐,阿雪剛從莊子上回來,新添的小廚房裏灶還潮著,勉強生火燒了水,什麼吃的也沒有,怠慢大嫂大姐姐了。”
馮氏笑道:“嫂子就是想找五妹妹說說話,正好大姐也想來看看長安城裏第一個不肯嫁給華世子的奇女子,這就一起過來了,倒是打擾五妹妹休息。”
沈雪微低了頭:“大嫂說這話,阿雪可不敢當,這偌大的長安城,也許不肯嫁給華世子做正室的貴女不多,但說到不肯為妾,當是有不少人的。隻不過她們的家族要麼已經靠上信王府,要麼不在信王府眼裏。”
沈雲雲偏著頭細細看向沈雪,心裏暗奇,洗去滿臉脂粉,換上輕羅衣,出嫁四五年的她還真認不出眼前這清麗佳人是鎮北侯府沈家的五小姐,世上真有能夠預知未來的奇人和奇事?看著半垂眸的沈雪,由不得她不信。
馮氏接過冬草奉過來的熱茶,隻聞茶香便驚了驚:“噫,五妹妹,這是什麼茶,香得這樣清醇?”
沈雲雲用盅蓋拂過茶的熱氣,輕輕嗅著嫋嫋的茶香,許久:“這是雪山雲霧,十兩金子一兩茶,五妹妹竟藏了這等絕品,三叔轉這彎兒轉得也太猛了些,有些人會吃不消的。”話到後麵,已是輕笑起來。
馮氏吃驚了:“十兩金子一兩茶,五妹妹,嫂子今天來得賺了!”
沈雪很是難為情地笑:“阿雪還怨爹爹摳摳索索給那麼一點點茶葉,竟是不知這就是傳說中每年產出隻得兩斤的雪山雲霧。”茶葉是魏三的,大約有七八兩,沈雲雲既說是沈凱川給的,那她也不必否認,更不想心一軟就送出去二十兩金子,她一直是個很小氣的人,本著賣道友不賣貧道的原則,她毫不猶豫把老爹推到前麵。
沈雲雲失笑道:“五妹妹倒是不客氣,可聽過一樁舊事,為一杯雪山雲霧茶,長安兩個混少打得頭破血流,將一家酒樓砸得稀爛。”
沈雪愕然,嚅嚅道:“至於嘛,茶葉而已。”
沈雲雲微閉上眼嗅茶香:“至於的。這種茶產出隻得兩斤,是指被當作貢品了的,還有大約一斤在民間富豪手裏流轉。雪山雲霧,皇帝自己要喝,還得賞給宮裏的美人,朝堂上的有功之臣也是要賞的,說是十兩金子一兩茶,可誰若得了一兩,轉手賣出百兩黃金也要被搶的,每年因民間私藏的那點茶,總要引起兩三起滅門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