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湖畔的時候,孩子們以為第二座雪山也像第一座雪山那樣近。誰知走了很長時間,第二座雪山卻仍是離著他們很遠,它就像驕傲的巨人似的伸著頭,咧著嘴,就不肯讓孩子們跟它挨近。
“曲拉,雪山怎麼向後退哪?”
丹珠喘著粗氣,在沒膝的熱砂子裏艱難地走著,吃力地跨著步子,第一個喊叫了起來。桑頓走在兩個朋友中間,總是悶聲不響地低著頭。
曲拉走在最前邊,他一時想不起用什麼樣的話來鼓勵他們,隻能希望這熱不可當的砂地越短越好。
可是越往前走,曲拉發現砂地成了無邊無際的了,再抬頭看看那驕傲的雪山,連曲拉也感到它也越來越遠了。
“難道這是走錯了路?"曲拉自問自地道。他抬頭仔細看了看太陽上升的地方,那兩個並排站立的雪峰,仍舊正對著自己。
“路沒有走錯!”曲拉放了心,他挺費勁地把腿從像火爐似的砂子裏拔出來,然後將它又插進另一處像火爐一樣熱的砂子裏。
在太陽光下,砂子已變成一顆一顆的小火點子,刺得曲拉的眼睛直發脹,腦袋也漸漸顯得沉重起來。
“水!水!”
曲拉轉動著發脹的眼睛向四周查看著,但是周圍什麼也沒有,能夠讓他看到的,仍是那片無邊無際的砂地!
“哎,綠色的鸚鵡啊,快飛到這兒來吧,請告訴我,前邊有沒有藍色的湖水和綠色的鬆林呀?……”
也許是太疲乏了,也許是口渴得太心慌了,曲拉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要這樣呼喚起來。
“曲拉,"丹珠在後邊忽然接上曲拉的話說:“該死的鸚鵡是不會飛來的!”
“為什麼?”曲拉睜著熱得發紅的眼睛看著丹珠,心想:“昨天和今天早晨,你不是還誇獎過綠色的鸚鵡嗎?現在為什麼忽然又咒罵它們呢?”
曲拉正猜測丹珠的心思,丹珠又接著問他:“你說,鸚鵡到底是好鳥,還是壞鳥?"
“當然是好鳥。”
“不,是壞鳥!”
“為什麼是壞鳥呢?”曲拉有點生丹珠的氣,他質問道。
丹珠冷冷地回答他說:“要是好鳥,那它們為什麼淨往有草有水有樹的地方飛呢?為什麼就不往這兒飛呀?”
曲拉聽了丹珠的話,臉色緩和下來:“丹珠,你呀,你真是冤枉那些鳥兒了。要是你心中想著它們,它們一定會飛到你麵前來的。你罵了它們,那它們就永遠不飛到這裏來了。不信,你閉上眼睛,想想昨天在湖邊上的事情,那你馬上就會舒服起來。”
丹珠照著曲拉的話閉上了眼睛,那群像綠色輕風似的鸚鵡,仿佛真在他的前邊飛旋著;眼前這無邊無際的砂地,仿佛也變成綠色的湖水了。
走在前邊的曲拉,眼睛怎麼也不敢離開太陽上升的地方——那兩個並排站立的雪山凹部。
走著走著,忽然桑頓停下腳步,他驚慌地看著四野,大叫了起來:“啊呀,我的神趾呢?”
直到這時,大家才發現那隻小黃狗失蹤了。孩子們停下腳步前前後後看了一陣,整個砂地空曠曠的,連神趾的影子也沒有。
“神趾——神趾——”
孩子們慌張極了,大家都分頭去尋找那條小黃狗。
這時,桑頓心裏更是特別難受,因為神趾從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從來沒讓它離開過自己,萬一它真的失蹤的話,將來回到家裏,見到老神趾該怎麼說好呢?當那可憐的黃狗聽到兒子發生了不幸,一定要哭壞的啊!
算好,丹珠在一處砂窩裏把神趾找尋到了。小黃狗躺在熱砂子上,渾身顫抖著,長長的舌頭也從嘴裏拖了下來,好像叼著一塊燒紅的鐵片。
桑頓抱緊神趾,看著茫茫無際的砂地囑咐它道:“你呀,你要小心些,再跑丟了,你就要死在這裏了。”
等到太陽偏到了西山,孩子們才算走完這塊無邊無際的砂地,找到一座黑毛帳篷用黑色犛牛編織成的帳篷,故叫黑毛帳篷。裏去投宿。
黑毛帳篷的主人是位上年紀的老奶奶,她殷勤地幫助孩子們燒了開水,孩子們打開糌粑麵口袋,把一把一把糌粑麵倒在木碗裏,張開嘴大吃大嚼起來。
這頓飯都破壞了原先的規定,當丹珠把第三碗糌粑麵吃完,他還嚷著沒吃飽,就盛了第四碗,桑頓原打算按規定隻吃一碗,後來他看見丹珠吃完第一碗,接著又吃第二碗,於是他急忙也給自己盛了第二碗糌粑麵。
起初曲拉還想提醒他們一下。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憐憫起他的夥伴來了;他看見丹珠的細眼睛陷了下去,並且貪婪的舔著碗底,好像再吃它十碗肚子也不會飽了似的。
孩子們吃好飯,那位老奶奶才慢慢地站起來,她有些抱歉似的看著孩子們的臉,說:
“真對不起,在我的帳篷裏連碗牛奶都拿不出來招待客人。”
“老奶奶,”吃完第四碗糌粑麵的丹珠用手抹抹嘴唇,搶著說道:“我們在家裏也不喝牛奶的,隻喝一點點奶水。”
“孩子,這裏奶水也喝不上呢。”
“老奶奶,我們不要你拿什麼好東西給我們吃。隻要你的心好,那比吃什麼都好。”
曲拉記得他跟相巴芝瑪媽媽到朋友家去做客,相巴芝瑪媽媽就用這些話來安慰她窮苦的朋友們。現在他也學著用這些話來安慰這個老奶奶了。
老奶奶聽了曲拉的話很滿意,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說:“孩子,你說的真好。好心好意的人就像玻璃瓶子裏的清水,裏裏外外都是光明透亮的。”
晚上,老奶奶在地上燒了堆幹牛糞,那昏昏的火光照著孩子們的臉,孩子們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忽然黑毛帳篷外邊起了大風,帳篷被刮得吱吱的亂響。老奶奶聽了一聽,她立刻縮緊又瘦又小的身子,說話的聲氣也巴巴結結的了:“這是山老爺發威啦!孩子們,快禱告吧,要不他老人家就不饒恕我們了!”
老奶奶一麵抖抖嗬嗬地說著,一麵用手抱緊雙肩,就朝著帳篷外邊跑去。在帳篷外邊,山老爺好像沒聽見她的禱告聲音,大風張狂咆哮得更加厲害起來。
好一會工夫,她才從外邊回來,十分擔心地問孩子們道:“你們明天要到哪裏去?”
“奶奶,我們去看五彩放光的路。”
“去看五彩放光的路?我怎麼沒聽人說過這事?”老奶奶奇怪了;她好像忘掉外邊那可怕的大風,臉色忽然變得虔誠而感動的樣子。
“奶奶,你真沒有聽說過嗎?”丹珠著又細又亮的眼睛問道。
“是不是佛爺在一條不知名字的路上顯了聖,你們是拜佛去的嗎?”
“不,奶奶,是解放軍叔叔在雪山上修了一條公路,人家告訴我們,說是條五彩放光的路,我們就去看它的。”
“啊呀,原來是這樣一條五彩放光的路哪!”老奶奶被這些話全弄胡塗了,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放低聲音問:“孩子,你們去看五彩放光的路,要翻過大雪山嗎?”
曲拉當下沒答複老奶奶的話。他從她的臉色上斷定,她問這話的意思大概是要阻擋他們,他從心眼裏就不舒服起來。今天,特別在走過那段砂地以後,他更加渴望自己能早些看到那條五彩放光的路。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將來他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也許要在灼熱的砂地上,修起一條又長又寬的路。那時候,他和他的朋友再走到這裏,就不用把腳插到火爐似的砂子裏去了。
“孩子們,聽我的話吧。”老奶奶早看出曲拉的心思,終於說出曲拉最不願意聽的話。“雪山千萬翻不得!”
“奶奶,不翻雪山不行哪!”
吃飽喝足的丹珠,他早把那段讓他發火的砂地忘得幹幹淨淨;假如明天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等著他,那到明天他才肯去考慮。
桑頓抱著神趾一直沒作聲。現在,他不能不關心地問老奶奶:“雪山為什麼翻不得?”
“孩子,它一天七十二變哪!”老奶奶說著,猛一抬頭,臉都變成了鐵青色,同時,她合緊雙手,細聲細氣地說:“罪過,罪過!我不能說山老爺的壞話啊!”
丹珠見老奶奶害怕得快要流出淚水了,就不得不直豎起耳朵,希望她繼續說下去。
地上,那堆幹牛糞紅昏昏的,好像一隻可怕的怪物瞪著眼睛似的,使桑頓身上直發毛。
“奶奶,請你說,雪山為什麼一天要七十二變哪?”
老奶奶跪在地上又禱告一陣,請求山老爺饒恕她以後,才放心說道,“要說這個雪山哪,它在一個時辰裏能刮大風,又能下暴雨;有的時候,太陽紅通通地照著,人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它立刻就下了大冰雹;有時,它又扯閃又打雷地鬧騰得正歡,忽然刮來一陣風,馬上就現出一片藍汪汪的大晴天;在雪崩的時候那真像天地都要翻個了,人們連跑處也沒有,就活活壓在下邊,再也走不出來……”
曲拉看見桑頓已經嚇得下巴打顫,他隻得製止老奶奶說:“多謝你的好心,明天我們上雪山的時候多留意些就是了!”
老奶奶沒弄清曲拉說這話的意思,她仍舊合著雙手,眼睛含著淚水,繼續勸阻孩子們:“雪山向來是山老爺管的,他最不歡喜人家在他身上走過。”
“奶奶,我們一定要從它身上過,要不我們什麼也看不見的。”曲拉已經激動了,他漲紅著臉說。
“孩子,你們一定要過,那你們在山老爺跟前就犯了大罪啦!”
“怎麼能犯罪呢,浦巴叔叔一年當中不是要在雪山上走過好幾趟嗎!”
“那是他的福份好,山老爺才不怪罪他。凡人可就不行了。”
說到這裏,老奶奶聽聽帳篷外邊怒吼的風聲,她抱了雙肩,又出去給山老爺禱告了,帳篷裏那堆紅昏昏的光,仿佛不能發熱似的,孩子們冷得都哆嗉大冰雹;有時,它又扯閃又打雷地鬧騰得正歡,忽然刮來一陣風,馬上就現出一片藍汪汪的大晴天;在雪崩的時候那真像天地都要翻個了,人們連跑處也沒有,就活活壓在下邊,再也走不出來……”
曲拉看見桑頓已經嚇得下巴打顫,他隻得製止老奶奶說:“多謝你的好心,明天我們上雪山的時候多留意些就是了!”
老奶奶沒弄清曲拉說這話的意思,她仍舊合著雙手,眼睛含著淚水,繼續勸阻孩子們:“雪山向來是山老爺管的,他最不歡喜人家在他身上走過。”
“奶奶,我們一定要從它身上過,要不我們什麼也看不見的。”曲拉已經激動了,他漲紅著臉說。
“孩子,你們一定要過,那你們在山老爺跟前就犯了大罪啦!”
“怎麼能犯罪呢,浦巴叔叔一年當中不是要在雪山上走過好幾趟嗎!”
“那是他的福份好,山老爺才不怪罪他。凡人可就不行了。”
說到這裏,老奶奶聽聽帳篷外邊怒吼的風聲,她抱了雙肩,又出去給山老爺禱告了,帳篷裏那堆紅昏昏的光,仿佛不能發熱似的,孩子們冷得都哆嗉起來。
“我這是怎麼啦,為什麼偏要跑出門來呢?”桑頓這會可苦惱透了,他想,要是在家裏的話,不管什麼事都是稱心稱意的:早上,當他還沒有起來的時候,奶奶早已生好火,煮好酥油茶等著他了;中午,當他在河岸玩夠了回家以後,奶奶又早給他準備下又脆又香的油煎餅子。奶奶時常還這麼對他說:“桑頓,我可愛的孩子啦,你要快快吃啊,快快長啊!”就說現在的日子吧,家裏更是不缺少什麼了;為什麼自己偏要離開家呢?難道是金色的小銅鍋和綠色坐墊使了什麼魔法,才使他在家裏坐不住的嗎?
“曲拉,快回家吧,快回家吧。”好多次桑頓總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的朋友,每次他又覺得這話真是說不出口。
“曲拉,明天的雪山真要是不能過的話,那我們就……”
愛說話的人總是很難管住自己舌頭的,沒想到丹珠把桑頓想要說的話先說了出來。不過桑頓發現丹珠變得愚蠢了;平時他那張愛嘰嘰呱呱的嘴,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縫攏了,說起話來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