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一處隱秘的所在,六個怪模怪樣的人正圍著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在討論著什麼,看他們言語間的激烈程度,顯然已經討論了有些時候了,那個青年不知怎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近前看去,這七人不是令狐衝與桃穀六仙是誰?原來令狐衝被封不平一劍傷得很重,在寧中則與魯連榮打鬥之時被桃穀二仙抬著下山,過不多時,便已昏暈過去,醒轉來時,眼前隻見兩張馬臉、兩對眼睛凝視著自己,臉上充滿著關切之情。桃花仙見令狐衝睜開眼睛,喜道:“醒啦,醒啦,這小子死不了啦。”桃實仙道:“當然死不了,給人輕輕的刺了一劍,怎麼會死?”桃花仙道:“你倒說得稀鬆平常,這一劍刺在你身上,自然傷不了你,但刺在這小子身上,或許便刺死了他。”桃實仙道:“他明明沒死,你怎麼說刺死了他?”桃花仙道:“我不是說一定死,我是說:或許會死。”桃實仙道:“他既然活轉,就不能再說‘或許會死’。”桃花仙道:“我說都說了,你待怎樣?”桃實仙道:“那就證明你眼光不對,也可說你根本沒有眼光。”
在兩人的吵嚷中,其餘四人也加入了討論,就“令狐衝會不會死”這一重大命題進行了激烈而深入的辯論,最後在桃實仙拍板之下,這個深奧的問題被擱置起來,六人的話題轉向了令狐衝的救治問題。
令狐衝為湊桃穀六仙之興,強提精神,和他們談笑了幾句,隨即又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之中,但覺胸口煩惡,全身氣血倒轉,說不出的難受,過了良久,神智漸複,隻覺身子似乎在一隻大火爐中燒烤,忍不住呻吟出聲,聽得有人喝道:“別作聲。”令狐衝睜開眼來,但見桌上一燈如豆,自己全身**,躺在地下,雙手雙腳分別被桃穀四仙抓住,另有二人,一個伸掌按住他小腹,一個伸掌按在他腦門的“百會**”上。令狐衝駭異之下,但覺有一股熱氣從左足足心向上遊去,經左腿、小腹、胸口、右臂,而至右手掌心,另有一股熱氣則從左手掌心向下遊去,經左臂、胸口、心腹、右腿,而至右足足心。兩股熱氣交互盤旋,隻蒸得他大汗淋漓,炙熱難當。他知道桃穀六仙正在以上乘內功給自己療傷,心中好生感激,暗暗運起師父所授的華山派內功心法,以便加上一份力道,不料一股內息剛從丹田中升起,小腹間便突然劇痛,恰如一柄利刃插進了肚中,登時哇哇一聲,鮮血狂噴。桃穀六仙齊聲驚呼:“不好了!”桃葉仙反手一掌,擊在令狐衝頭上,立時將他打暈。
此後令狐衝一直在昏迷之中,身子一時冷,一時熱,那兩股熱氣也不斷在四肢百駭間來回遊走,有時更有數股熱氣相互衝突激蕩,越發的難當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於頭腦間突然清涼了一陣,隻聽得桃穀六仙正在激辯,他睜開眼來,聽桃幹仙說道:“你們瞧,他大汗停了,眼睛也睜開了,是不是我的法子才是真行?
我這股真氣,從中瀆而至風市、環跳,在他淵液之間回來,必能治好他的內傷。”桃根仙道:“你還在胡吹大氣呢,前日倘若不用我的法子,以真氣遊走他足厥陰肝經諸經脈,這小子早已死定了,哪裏還輪得你今日在他淵液之間來回?”桃枝仙道:“不錯,不過大哥的法子縱然將他內傷治好了,他雙足不能行走,總是美中不足,還是我的法子好。這小子的內傷,是屬於心包絡,須得以真氣通他腎絡三焦。”桃根仙怒道:“你又沒鑽進過他身子,怎知他的內傷一定屬於心包絡?當真胡說八道!”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
桃葉仙忽道:“這般以真氣在他淵液間來回,我看不大妥當,還是先治他的足少陰腎經為是。”也不等旁人是否同意,立即伸手按住令狐衝左膝的陰穀穴,一股熱氣從穴道中透了進去。桃幹仙大怒,喝道:“嘿!你又來跟我搗蛋啦。咱們便試一試,到底誰說得對。”當即催動內力,加強真氣。令狐衝又想作嘔,又想吐血,心裏連珠價隻是叫苦:“糟了,糟了!這六人一片好心,要救我性命,但六兄弟意見不同,各憑己法為我醫治,我令狐衝這次可倒足大黴了。”他想出聲抗辯,叫六仙住手,苦在開口不得。
隻聽桃根仙道:“他肩上中劍,利刃入體傷了經脈氣血,自然當以治他手太陽肺經為主。我用真氣貫注他中府、尺澤、孔最、列缺、太淵、少商諸**,最是對症。”桃幹仙道:“大哥,別的事情我佩服你,這以真氣療傷的本領,卻是你不及我了。這小子全身發高燒,乃是陽氣太旺的實症,須得從他手太陽經入手。我決意通他商陽、合穀、手三裏、曲池、迎香諸處穴道。”
桃枝仙搖頭道:“錯了,錯了,錯之極矣。”桃幹仙怒道:“你知道甚麼?為甚麼說我錯之極矣?”桃根仙卻十分高興,笑道:“究竟三弟醫理明白,知道是我對,二弟錯了。”桃葉仙道:“二哥固然錯了,大哥卻也沒對。你們瞧,這小子雙眼發直,口唇顫動,偏偏不想說話……”(令狐衝心中暗罵:“我怎地不想說話?給你們用真氣內力在我身上亂通亂鑽,我怎麼還說得出話來?”)桃葉仙續道:“……那自然是頭腦發昏,心智胡塗,須得治他陽明胃經。”(令狐衝暗罵:“你才頭腦發昏,心智胡塗!”)桃葉仙一聲甫畢,令狐衝便覺眼眶下凹陷處的四白穴上一痛,口角旁的地倉穴上一酸,跟著臉頰上大迎、頰車,以及頭上頭維、下關諸穴一陣劇痛,又是一陣酸癢,隻攪得他臉上肌肉不住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