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西蒙轉過來對白喬蕎低聲道:“你和他好好說。”
白喬蕎隻是拉住了他衣服的袖子不肯鬆手,眼睛望著他,懇求多過初見生父的喜悅。不,或許該說,沒有該有的喜悅,一點兒也沒有。她有的隻是惶恐、忐忑、不安。她不要一個人麵對。然而許西蒙是下定了決心,在她臉頰上落了一吻,唇瓣輕輕刮過她的耳廓:“親愛的,你要自己走過這一步,往後才能毫無介懷的跟我一生一世。”
他說的沒錯,她必須自己解開這個盤踞在她心上多年的瘡疤,擺脫這段如影隨形的噩夢,才能開始她真正的人生。否則,哪怕她已為人妻,為人母,可還是會時時想起那段患得患失的恐懼,那被人遺棄的淒涼,那不堪的私生子身世。
許西蒙終於是和明覺厲一道出去了,將門輕輕掩上,梁振東向她走過來。白喬蕎竟覺得害怕。而他其實此刻根本不可怕,憔悴,蒼老,比她之前在報紙和雜誌上偷偷看到的樣子頹廢很多。是顯然的戰敗之後不可翻身的頹敗。這便是她的父親。沒有想象裏的威嚴,沒有傳聞裏的跋扈,沒有噩夢裏的凶殘,這就是她的父親。
“喬蕎……”
甚至他的聲音都是滄桑而老邁的。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毀掉了母親的一生,讓她從小就活在那樣漂泊的境遇裏。想要的不敢要,擁有的怕丟失,眼前的都是假象,整日小心翼翼膽顫心驚,天黑時躲在被子裏發抖,天亮了卻要裝作無事的對每一個人,對不感興趣的事做出萬分歡喜的樣子。將生活過得日月顛倒,自己也不似自己,自己不知是不是自己。
“你別喊我,我和你,和你……”
她想要說他們沒有任何關係,哪怕是血緣上的父女那又怎麼樣?他們沒有相處過一天,她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他將她的母親逼到南部的小鎮淒涼的死去,他讓她的前半生顛沛無依。他們甚至還不如每天街頭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記憶裏沒有這樣一個父親,他的人生裏也從沒有設想過這樣一個女兒。倘若她是一年前的白喬蕎,她必定嘶吼出一句“我和你毫無瓜葛”,然後轉身走開,一步也不再停留。可是她不是了,她的心性並沒有改變,可是她的處境改變了。她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也解決一些事情,她要徹徹底底和過去,哪怕是她不知曉卻確確實實發生過的過去一刀兩段。她想要新的人生,新的路途,有一個完整的,不會因這些晦暗角落裏的成渣出現裂縫的家。
於是將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在喉嚨口百轉千回,她終於強壓下心神來問:“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梁振東望著她的眼神就變得熱切,而在她下一個問題從唇間緩慢慎重的吐出時,他的神色就再度暗淡下來。
白喬蕎便深深吸了口氣問他:“當年,你有沒有想過我媽的意願?有沒有哪怕是一次,媽媽對你是心甘情願,才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