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鳳璋回來的石化,已經是半年後了。
當顧喜梅站在殘破的城門上,迎接那凱旋的大軍入城時,她恍惚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們這次是大獲全勝。
顧鳳璋當初帶走的兵馬,並非全部去了南邊兒。實際上增兵本來就隻是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北方。皇帝帶著三分之二的兵馬南下與原來的軍隊會和,共同討伐南蠻作戰,而顧鳳璋則是帶著三分之一的騎兵,神不知鬼不覺的繞道北上,直搗北狄的王庭。
實際上這樣兩線作戰是非常危險的,稍有不慎,便會陷入首尾不能顧的困境裏,根本是在拿整個國家在賭。但是所幸的是,顧喜梅守住了國都,並將北狄主力軍隊的視線牢牢的吸引在這裏了,所以顧鳳璋帶領的北上軍隊基本上沒有遭遇到像樣的抵抗,一路上攻無不克,勢如破竹,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隻能猛烈攻擊國都,希望能打下大衍的心髒之地,這樣勝負還未可知。
但可惜的是,這座在他們看來幾乎是一座空城的地方,卻難打的超乎想象,尤其是當換了一個白衣小將之後,層出不窮的守城之計,讓他們的大半兵馬都折損在了那道高牆下。
就這樣,經過激烈的角逐之後,北狄人終於在大衍的主力軍隊回來之前帶著殘部撤退到了漠中,他們已經不用再勞動軍隊征討了,因為沙漠中其它被他們欺壓的部族,會把痛打落水狗這一舉動做到極處。
北邊和南邊,都已經再無邊患。四海四海靖平,由此開始。
站在城牆上,看著那充滿了血和火痕跡的城牆,看著正穿過城牆的一對對兵士,顧喜梅臉上一片木然。
“小姐,該下去了。”薛婉兒站在她身後小聲的提醒道,這個時間,顧喜梅本應該領著人在轅門那裏迎接凱旋的軍士的,可是她卻一個偷偷跑到了這裏,薛婉兒怕出意外,尾隨著來,卻也不明白她臉上的惆悵是因何而起。
“婉兒,你高興嗎?”顧喜梅低聲問道。
“高興!我們守住了城,陛下和宰相也都打了勝仗,一切都好到不能再好了,我怎麼能不高興呢。”薛婉兒的臉因為興奮而變得通紅。
這噩夢般的六個月,對她來說卻是個天大的機會。猶如鳳凰涅槃一般,她第一次戰場夢想中的舞台,交出一份不墜薛家名聲的答卷。
若不是這場突發狀況,或許她這輩子都要抱著兒時的夢想,懦弱的老死於屋簷之下。
“不後悔抱讓弟弟上城牆?”回頭看了一眼這些日子來跟自己共同奮鬥的夥伴,嘴角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戰鬥正酣的時候,薛家的仆人抱著小少爺找了過來,原來是往日都由薛婉兒照顧幼弟的,兩人從來沒有分開過。薛婉兒守城的這些天,顧不上回家看一眼,弟弟找不著姐姐,哭鬧不休,仆人沒有辦法了才把孩子報過來。薛婉兒當時也沒發怒,直接就讓人抱著孩子站在城頭看兩軍交戰。這般險惡之境,果然嚇得薛家小少爺不敢再動彈,據說回家之後還發了好大一場病。
“不後悔。身為薛家的子孫,這些本來就是他應該知道的。他應該明白,薛家的榮光,是父兄們如何一刀一槍拚回來的。”薛婉兒笑的時候,笑容裏仍然有著一種溫柔的怯懦,但是現在誰都不敢小瞧這個女孩子。她的箭法,她的謀略,在這半年裏保護了一座城。
“嗯。”顧喜梅探著頭看到最後一支隊伍也走進了城門裏,這才點點頭,“我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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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上,顧喜梅並沒有出席,雖然關於她的流言已經是京城中最熱門的話題了。
這場戰役中,固然顧鳳璋神機妙算,固然皇帝雄才大略 ,固然將士們英勇作戰,可這一切光彩,仍然比不過一個弱質女子在最關鍵的時候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守住了一座城,讓數百萬百姓免於罹難,這種近乎於傳奇的故事,更能激起百姓的興趣。
更別說,在這個過程中,顧喜梅近乎於殘酷的手段,也是非常具有爭議的,菜市口****都有人斬首,王公貴族平民百姓都在其列。在大軍尚未凱旋之際,她一個人把持著朝堂,沒有人敢對此吱聲,但是自從皇帝回來之後,據說大殿門口,****有人哭訴,要求嚴懲她這“妖女”。這股要求平反的浪潮範圍之大,情節之嚴重,讓跟著她一條船的人都惶惶了起來。
不過顧喜梅對這些倒是從頭到尾都淡然置之了。她安靜的在自己的小院裏讀書寫字,日子過得一如戰爭爆發之前,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即使家中已經沒有什麼人敢上她那裏去了。
連意娘都在怕她。
這種脆弱的平靜,一直持續到顧鳳璋的到來。
“怎麼,不歡迎我進來?”顧鳳璋倚在門口,看著握筆僵在半空中的喜梅,笑吟吟的問道。
他看起來與之前沒有太多的變化,唯一的區別就是黑了些,瘦了些。
“是不太歡迎,但是卻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顧喜梅低聲說道,走了出來,親自動手燒水沏茶,眉宇間一片安靜,神情跟顧鳳璋越發的像了。
父女倆對坐,任著水壺汩汩做響,顧喜梅慢慢的碾著茶葉,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不問問我結果怎麼樣了嗎?”水開了,滾水倒在茶碗中,白色的煙霧彌漫在兩人之間,一時隱隱的有些看不清彼此的麵目。
“該來的總會來的。”顧喜梅優雅的轉著茶碗,剛開始來京城時,她還不熟悉這些動作,可是現在已經可以做出不輸給任何名門淑女的舉止的。
“我為你討了個封號,鎮國公主。”顧鳳璋放下茶碗,淡淡的拋下這個重磅消息,然後坐等著顧喜梅的反應。
“有什麼好處?”顧喜梅拿了帕子,慢慢的擦去濺在手上的茶湯,眉頭微微的蹙起。
這種低級錯誤,犯得太不應該了。
“可以跟皇帝兄妹相稱,這算不算好處?”顧鳳璋心情頗為愉快的答道,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兄妹?”顧喜梅愣了一下,然後詢問的盯著顧鳳璋。
他做事不會無緣無故的,這樣必有他的用意。
“皇上喜歡你,想要娶你。先前被我阻了,這一次你立下這般功勞,他以為是順理成章給你名分,迎你入宮的時候了,我快他一步為你請封,有了這兄妹名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娶你了。”顧鳳璋淡笑著說,然後看著顧喜梅,“除非他不要他的皇位了。”
“他會嗎?”顧喜梅擰了眉頭,這件事中,無論是顧鳳璋還是燕笙的態度,她都不喜歡。
“不會。”顧鳳璋搖了搖頭,“如果他會的話,我早就同意你們了。”
“早?”顧喜梅聽到這個詞。
“是。他不止一次對我明示暗示過,我都回絕了。”顧鳳璋看著顧喜梅,目光中滿是慈愛,他擺了擺手,阻止了喜梅的張口“不用爭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你怎麼知道!”顧喜梅說這話時,有著七分的賭氣。
“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我當然知道你喜歡誰,不喜歡誰。”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顧鳳璋卻是笑了,“我看得出來的,別忘了,我也年輕過。”
“不過就算你喜歡當今皇上,我也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就在顧喜梅無話可說的時候,顧鳳璋卻把話鋒一轉,“因為在他這種人心目中,權位比你更重要。”
“你怎麼知道!”顧喜梅不服氣的說。
“因為,我就是那種男人。”顧鳳璋看著她,沒有絲毫的避諱,“有些男人是可以陪你居家過日子一輩子的,但是有些男人,理想抱負夢想,這些都比女人來的重要。感情隻是生命裏的小插曲 ,有了錦上添花,沒了也無傷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