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直貴:你好!

雖說已經進入了九月可每天還是很熱,你怎麼樣?你說過在室外的工作很多,這麼炎熱的天氣很辛苦吧?不知廢品回收的工作具體做些什麼,不管怎樣好好幹吧!

我現在幹的像是金屬雕刻一樣的活兒,做各種各樣的東西。既有什麼地方的招牌,又有動物形狀的裝飾品。我手比較笨,不過和那沒什麼關係,難做的都是機器做,我們隻好好好操作那機器就行了。要記住各種各樣的事情也很辛苦,不過做得好的時候心情很好。真想把最近的傑作拍成照片送給你,可不允許那樣做。所以也曾想過畫下來,但是這個信紙上隻能寫字,如果畫畫兒要提前獲得許可。太麻煩了,還是打消了那念頭。仔細一想,我畫畫兒也畫不好的,肯定不能準確地傳達。

說起來,這次來我們房間的大叔因為在信上畫了畫兒挨批了。不過他向看守說明了理由,最終還是獲得了許可。所謂理由,是那個大叔要給自己的女兒寫信,想在那個女孩子生日那天送給她小熊的畫兒。我們對外麵的親屬什麼忙也幫不上。,想至少用畫兒作為禮物。那個大叔一進來就買了彩色鉛筆,好像很喜歡畫畫兒。監獄裏也不能說就是魔鬼聚集的地方。大概是因為隻是小熊的畫兒就許可了,不過再三叮囑這是特例。

我們平常一個月隻能發一封信,不過收到幾封信都沒關係。我們房間裏有個能收到好幾封信的家夥,是結婚不久被抓起來的。他一收到老婆的信一天裏都樂嗬嗬的。不光是那家夥,誰收到了女人的來信,一眼就看得出來。因為要反複地看好多遍,臉上還露出幸福的神情。而且還說恨不得早一天出去。在外麵有女人的家夥們也很痛苦,有的整天擔心老婆會跟別的男人跑了。要是那麼擔心,從一開始別做壞事不就得了。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這話。不管怎樣,幸虧我沒有那樣的擔心。

對了,上次來信中說,有個怪怪的女孩子跟你搭話。不會是那個女孩子喜歡你吧?雖然你說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不過,別說那個,約會一次怎麼樣?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另外,去緒方家掃墓的事幫我辦了沒有?我很在意這件事。

下個月我再去信。再見!

剛誌

寄到宿舍郵箱裏的信,直貴在食堂裏一邊吃著套餐一邊讀著。和以前相比,漢字用得多了,想起他在以前的一封信中寫過,現在開始用字典了。文章好像也比過去流暢了許多。大概是寫過幾次以後逐漸習慣了的原因。看到這種情形,直貴想,過去一直認為剛誌不擅長學習,是不是搞錯了,沒準隻是沒有遇到合適的機會。

信裏觸及到女性的事直貴有點意外,以前這樣的事一次也沒出現過。不過,要說已經二十三歲的剛誌對女性絲毫不關心也沒道理,領悟到這一點,直貴心裏多少感到難過。信中說的“怪怪的女孩子”,是指經常在公交車上遇到的女孩兒。直貴一直沒怎麼注意她,可上個月,她終於跟直貴搭起話來。不過不是在巴士上,而是在工廠的食堂裏。

“這個,你吃嗎?”突然旁邊有人說話。直貴沒意識到是在跟自己講話,沒停下吃著咖喱飯的手。於是,一個密封食品盒推了過來。裏麵是削了皮、切成一塊一塊的蘋果。“哎!這好嗎?”她點點頭,沒說話,臉上稍有些紅。直貴用手帕擦了下手,捏出一塊。放進嘴裏稍有點鹹味,嚼碎後甜味開始蔓延開來。“真好吃!”他坦率地說。

“你不是我們公司的吧?”她的話裏夾雜著關西口音。“嗯。是廢品回收公司。”“噢。我是水泵生產一課三班的。”“是嗎?”直貴適當地應付著。說出所在科室來他也不明白。“我們總是坐同一輛公交車呀!”“啊!好像是的。”裝出沒注意到的樣子。“你多大了?”“我?剛過十九歲。”“那是今年剛高中畢業的吧?跟我一樣。”她好像對此很高興似的,眯起了眼睛。她胸前掛著寫有“白石”的胸卡。後來她又問了些直貴住的宿舍什麼的,直貴也對付著回答了。她長得不醜,但也不是漂亮得讓人想主動上前搭話的,直貴覺得她有些招人煩。

正好上班的鍾聲響了,直貴站起來說:“謝謝你請我吃蘋果!”“嗯,下次再見!”她微笑著說道。直貴也朝她笑了笑。

可是,從第二天直貴就換了乘坐的公交車。對她談不上是喜歡或是討厭,隻是在公交車上,認識的人見麵肯定要講話的,不知為什麼感到鬱悶。在工廠裏也努力錯開去食堂的時間,所以,從那以後,再沒有跟她說過話。

直貴在給剛誌的信中寫了這件事,也許是無意中寫的,看到哥哥回信中說到這事,直貴有些後悔。剛誌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有過接觸女性的經曆,對這樣的人寫這些內容不合適。剛誌大概會對弟弟羨慕得要死,沒準還會恨他不通人情。據直貴所知,剛誌沒有交過女朋友。也許是沒有結識的機會,而且,就算是有了喜歡的人,因為必須要供養弟弟,從這種義務感出發,一定連跟人家挑明的勇氣都沒有。

直貴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一次在學校裏突然身體不舒服,提前回了家。地上扔著他脫下來的褲子,褲子旁邊有本像是什麼地方撿來的色情雜誌。翻開著的頁麵上有醒目的照片。“別突然跑進來好不好!”隻穿著短褲從廁所裏跑出來的哥哥嘿嘿笑著說道。“對不起!要不我出去?”弟弟說。“沒事了,已經。”“已經完事了嗎?”“你煩不煩呀!”兄弟倆互相看著,笑了起來。剛誌肯定沒有過經曆,大概連接吻的經曆也沒有過。還要這樣持續十五年。

想到這裏,直貴心裏又痛了起來。

回到宿舍,裏麵亂哄哄的。直貴歪著頭打開房門,門口脫鞋的地方排列著沒見過的鞋子。隻隻都相當破舊。大房間的拉門開著,可以看到裏麵有不認識的男人盤腿坐在那兒笑著,像是喝了不少酒。這個月有個年輕男人住進那個房間。說年輕大概也要比直貴大好多。是個頭發染成咖啡色、個子高的男人。隻知道姓倉田。

直貴正要走進自己的房間,“喂!”被人叫了一聲。回頭一看倉田在看著他。“正在和朋友喝酒,你不來一杯嗎?”“我?還沒成年呢。”直貴這麼一說,倉田笑得噴了出來,房間裏也傳出笑聲。“沒想到世上還有人在意這點事兒,你這家夥,真有你的!”

遭到別人笑話,直貴有些不快,打開自己的房門。“等一下!”倉田再次叫了起來,“都是一個宿舍裏的,一起熱鬧一下!你不覺得我們在外麵鬧騰嗎,幹脆一起鬧吧!”要是知道鬧騰別鬧不就行了,他想這樣說。不過,今後每天還得見麵,不想把關係搞得複雜。“那,我稍微待一會兒。”

倉田房間裏有三個不認識的麵孔,都是季節工,據說和倉田也是在這個宿舍認識的。各自拿著灌裝啤酒或小瓶裝清酒,有些下酒菜在他們中間。直貴並不是沒喝過酒。剛誌拿到工資的時候,經常一起喝杯啤酒祝賀一下。但是從剛誌被抓走以後一次也沒有喝過。好久沒喝的啤酒使舌根有些麻木。

“大家一起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在這兒期間好好相處吧!說是季節工,也不比誰低一頭,沒必要對正式工點頭哈腰的。我們自己抱起團兒來才好。”就著酒勁,倉田的怪話也多了起來。“嗯,想想我們也不錯,輕鬆啊!沒有發展,也沒有責任啥的。要是正式工,出了個廢品小臉兒都變青了。我們沒事,不管生產怎麼樣,隻要時間過去照樣拿錢。”一個人附和著倉田的話說道。“是那麼回事,隻要幹到期限就行了。之後看到不順眼的揍他一頓也沒關係了。”倉田的話招來另外三人的大笑。幾個人的聲調都怪怪的。

“哥們你再喝啊!喝點兒酒,把窩在心裏的東西都吐出來就好了。”坐在直貴旁邊的男人,使勁兒把被子塞到他手裏,然後往裏倒啤酒。直貴沒辦法,喝了一口有很重的酒精味道的清酒。“這家夥不是季節工。”倉田說,“是承包廢鐵回收的。”“哦,是嗎?另外找不到好點兒的事做了嗎?是不是沒考上高中呀?”說話的那個男人嘿嘿笑了起來。直貴站了起來,“那,我一會兒要睡了。”“幹嗎呀!再待會兒不行嗎?”直貴沒理他們,準備走出房門。

“喂!這是啥?女孩來的情書?”直貴一摸兜裏,發覺剛誌來的信沒有了。旁邊的男人剛撿起那封信來。直貴沒吭聲一把奪了過來。“怎麼啦!還不好意思呢,看把你美的!”倉田歪著嘴說道。“是我哥哥來的。”“哥哥?別撒那樣的慌。我也有弟弟,可一次也沒想過給他寫信。”“不是撒謊。”“那拿過來看看,我不看裏邊的內容。”倉田伸出手。直貴想了一下問,“真的不看?”“不看。幹嗎要騙你呢?”直貴歎了口氣,把信遞給他。倉田馬上看了一下信封背麵,“噢,名字倒是男人的名字。”“我哥哥嗎,當然。”

倉田的表情有了點變化,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可以了吧?”直貴拿回信封,正準備走出房間。這時,倉田說:“他幹了什麼?”“啊?”“說你哥呢,幹了什麼被抓的?不是被關在裏麵嗎。”倉田下巴朝直貴手裏揚了一下。另外三人的臉色也變了。直貴沒有回答,倉田繼續說:“那個地址是千葉監獄的,以前也收到過住在裏麵家夥的信,我知道。喂!幹什麼啦?殺人嗎?”“幹了什麼跟你們也沒關係!”“說了也沒啥呀,是不是相當惡性的犯罪呀?”“是強暴婦女嗎?”倉田旁邊的男人說道。撲哧笑了一聲又捂住嘴。倉田瞪了一眼那家夥,再次抬起頭來看著直貴,“幹什麼啦?”直貴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鼓起麵頰吐了出來。“搶劫殺人。”倉田旁邊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就連倉田也好像有些吃驚,沒有馬上說話。

“是嗎,那可做得夠狠的,無期嗎?”“十五年。”“嗯。大概是初犯,有減刑的餘地。”“哥哥沒打算殺人,想偷到錢就逃出去的。”“沒想到被人家發現,一下子就把人給殺了,經常聽到的話。”“老太太在裏屋睡著呢。哥哥身體有毛病沒能馬上跑掉,想阻止老太太報警。”直貴說了這些以後又搖了搖頭,覺得跟這些家夥說啥也沒用的。“蠢啊!”倉田小聲嘀咕著。“什麼?”“說他蠢啊。如果要偷東西,潛入人家後首先應該確認家裏有沒有人。老太太在睡覺的話,那先殺掉不就妥了,那樣可以慢慢地找值錢的東西,然後從容地逃走。”“我說過,我哥根本沒想殺人。”“可最後不是殺了嗎?要是沒有殺人的打算,趕快跑掉不久完了,即便被抓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要是打算殺,一開始就沉住氣去幹。他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呀?”

倉田最後的話,讓直貴全身一下子熱了起來。“你說誰呢?”“說你哥呀,這兒是不是有問題呀?”看到倉田用手指著自己的頭,直貴撲了上去。

第二天,直貴沒去上班。公司裏來了電話,讓他到町田的事務所去一趟。事務所是在一幢又小又舊的三層樓房的二層。說是事務所,實際上隻有社長福本和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中年女性事務員。被叫來的原因是清楚的,肯定是知道了在宿舍裏和倉田打架的事。如果是打了起來還好,還把玻璃門打碎了。住在樓下的人通知了管理員,鬧得很多人都知道。福本沒有打聽打架的原因,看到直貴首先說的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馬上解雇!

“我已經去汽車公司道歉了,安裝玻璃的費用從你工資中扣除,有意見嗎?”“對不起!給您添了麻煩!”直貴低下頭來。“你還真了不起!沒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對不起!”左邊半邊臉腫著,早上照鏡子之前就感覺到了。嘴裏也有破的地方,說話都不想說。福本靠到椅子上,抬頭看著直貴。“武島啊,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直貴沉默著看了看社長。“總在我們這樣的地方幹不是個事吧,雖然從我的角度說這話有些怪,這不是好小夥子做的工作。”“可是,別的地方又不雇我啊!”

“不是跟你說這些。是說再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對你沒有一點益處。我們這兒是那些沒有任何地方可去,根本沒有未來的人彙集的場所。跟你一起收集廢鐵的立野,原來是在各地巡回演出的民歌手,據說還出過唱片,可最終不走運,成了那個鬼樣子。年輕的時候要是及時放棄,有多少條生路可以選擇啊!那是光揀自己喜歡的事幹的結果。你將來不能這樣,總是在我們這樣的地方貓著能有什麼出息,是吧?”沒想到福本說出這些話來,直貴感到意外。從一開始被介紹到這兒來以後,就沒有跟他正經說過話。怎麼辦?被問到這個,直貴也無法回答。現在光是為了活下去已經筋疲力盡了。

福本看到他沒有回答,算啦!像是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慢慢考慮一下吧!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不過,在宿舍裏可要當心一點了,明白了?”“我知道了。”“對不起!”直貴再一次低頭道歉,出了事務所。

回宿舍的路上,直貴反思著福本見過的話。高中畢業以後,一直藏在腦子角落裏的想法被福本說了出來。他自己也沒覺得這樣下去挺好。看到和自己同齡的年輕人在工廠裏工作的情形,自己心裏也著急。可又不知道如何從目前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回到宿舍看到門口放著倉田的鞋。是他每天穿著去公司的鞋。好像今天他也休息了,或是被人家要求在家休息。不想再見到他,直貴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想著去廁所的時候要小心著點兒。

剛想到這兒,聽到倉田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敲自己的房門。“喂!是我。”直貴身體有些發硬,把門打開了二十公分左右。眼睛上方貼著創傷膏的倉田站在那裏。“幹嘛?”倉田看著旁邊,吐了口氣:“別那麼愁眉苦臉的行嗎,又沒打算找你算賬。”“那有什麼事兒呀?”“你數學怎麼樣?”“數學?怎麼啦?”“成績啊,算好的呢,還是也很差勁兒呀?”“沒啥……”直貴搖了搖頭。突然說出意料之外的話題,不知說什麼好。“不能算差勁兒吧,原來準備去上理科大學的。”“是嗎?”倉田的舌頭在嘴裏轉動著,看臉形就知道了。像是在考慮著什麼。“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啊!是啊!”倉田用手指搔著長滿胡須的下巴:“有時間嗎?”“時間,倒是有。”“那,來我這兒一下好嗎。想麻煩你點兒事。”“什麼事?”“來吧,來了就知道了。”直貴稍微考慮了一下,跟倉田還得住在一起,也想早點消除彼此的隔閡。大概倉田也是同樣的想法才來敲門的,不像是有什麼別的企圖。

“好吧。”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倉田房間的玻璃門還是破的,用紙箱板遮擋著,想說句道歉的話可又沒說出來。比起那個,直貴的目光馬上就落到桌上放著的東西上,幾本像是高中生用的教科書,還有打開著的筆記本。文具也散落在周圍。

直貴看了看倉田,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皺緊眉頭。“都這麼大歲數了,不願再做這樣的事了,可……他坐到桌前,直貴也坐到他對麵。“是不是在上定時製的高中呢?”直貴一問,倉田搖晃著身體笑了:“沒有那閑工夫了,現在再去讀高中,還得要三年功夫,出來還不三十多了。”“那……”“大檢,你知道吧?”“噢。”直貴點了下頭。當然知道。“大學入學資格檢測”,即便沒有讀過高中,接受這個檢測後也可以參加大學入學考試。

倉田用手指著其中一道題目。“被這道題難住了,看了說明,還是弄不明白。”直貴看了一下,是道三角函數的題。覺得自己學這些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一樣,不過馬上就知道了解題的方法。“怎麼樣?”“嗯,我大概會做。”他要過來自動鉛筆,在倉田的筆記本上寫了起來。數學本來就比較擅長,這樣做題也讓他產生了懷念的心情。學過的東西還沒有忘記令人高興。

“真不得了,對的!”倉田看過題集後麵附的答案後,叫了起來。“那還好!”直貴也放心了,“高中,你就沒上嗎?”“上了高中,可是打了班主任老師,被開除了。”“那怎麼現在想起來進大學呢?”“不好嘛,別扯那些了,不如再告訴一下我這個地方怎麼做。”直貴挪到倉田旁邊,給她說明題的解法。並不是十分難的題,可倉田像是新發現了什麼似的,接連說:“你真了不起!”

就這樣,做了幾道題以後,倉田說休息一下,點燃了香煙。直貴翻看著旁邊的周刊雜誌。“今天真是好天兒啊!”倉田一邊吐出煙一邊眺望著窗外。“平常日子的白天像這樣閑著,好幾年沒有過了。以前有點時間都去打工了。別人幹活的時候能休息感覺真不錯。不過,像這次的事可再也不敢幹了。”直貴聽到他的話,衝他笑了笑。

倉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然後說:“我有孩子。”“什麼?”“我有孩子。當然也有老婆。光是靠打短工或臨工可養活不了她們啊!”“為這個要上大學?”“就我這歲數,等從大學出來也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可怎麼也比現在強吧。”“那倒是。”

“我整個兒繞了個彎路。那時候沒打老師的話,早就高中畢業了。那時已經是高三了。讓你笑話了。不,就是退學以後馬上再混進別的高中的話,也不像今天這樣了。可我是個傻瓜,跟一幫無聊的家夥混在一起,還加入了暴走族那樣的團夥,最終還是幹了壞事。”直貴眨了眨眼,像是在問:什麼?“跟人家打架的時候紮了對方。結果被抓了起來,就關在千葉監獄裏。”倉田說著,笑了一下。

“昨天說的話……那是你的事兒?”“我也寫過信。給當時交往的女人,整天惦記著我不在的時候怎麼樣了,真沒辦法。”跟剛誌來信中說的一樣,直貴想著。“那人是現在的夫人?”他一問,倉田把手一揮。“老婆是我從監獄裏出來以後才認識的。她也是從少管所出來的。我們倒是挺般配的一對。可是有了孩子以後,夫婦倆不能總是混呀,孩子怪可憐的。”直貴把目光落到雜誌上,可並沒有在看。

“你啊,不想進大學嗎?”倉田問道。“想去!要不是哥哥成了那樣,也許就進去了。”直貴說了自己沒有父母,過去生活全靠哥哥一人撐著的事。倉田抽起第二支煙,沉默地聽著。“你也真夠倒黴的!”倉田說,“不管怎樣,我呢,是自作自受。你沒什麼不對的呀!可我還是不能理解。”“什麼?”“丟掉夢想唄。比起一般人來,可能是條難走的路,可並不是沒有路了,我想。”“是嗎?”直貴嘟囔著。心裏卻反駁著:你說得倒簡單。

“就說我吧,沒準什麼時候也會打退堂鼓。”倉田從放在房間角落的提包中取出錢包,又從裏麵抽出一張照片:“看!孩子兩歲了,可愛吧?覺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就看看這張照片。”照片上身穿日式短褂的年輕女人,抱著個年幼的孩子。“您太太?”“是啊,在酒館裏打工呢,光靠我一人幹活不夠啊!”“是位好太太!”倉田害羞般地苦笑著。“最後可依賴的還是親屬啊,有了親屬就知道努力了。”他收好照片,看著直貴:“去探望過你哥哥嗎?”“沒……”“一次也沒去過?”“從轉到千葉以後沒去過。”“不好吧!”倉田搖了搖頭,“對於在裏麵的人來說,有人來探望是最大的高興事,特別是有親屬的。你是不是連回信也沒怎麼寫過呀?”正是那樣。直貴低下了頭。

“是不是恨他呀,你哥的事兒。”“沒有那樣的事。”“嗯,大概會有恨他的心情,誰都會的。不過沒有拋棄他,所以昨晚才會上來打我,是吧?”直貴搖著頭說:“我也搞不清楚。”“要是有為你哥打架的勁頭,還不如寫信去吧!別嫌我囉嗦,那裏麵真是寂寞呀,簡直要發瘋。”倉田的目光很嚴峻。

結果直貴教他學習的事,那天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僅如此,那以後連話都沒有再說過。倉田上夜班多,時間總是跟直貴錯開。

大約兩周後的一天,直貴回到宿舍,看到倉田的行李已經沒有了。一問宿舍管理員,說是契約期限滿了。直貴有些喪氣,本想有時間聽倉田詳細說說監獄裏的事呢。

回到房間,正要去廁所,看到房門外放著一捆書。再一看,是高中的參考書,像是倉田用過的東西。搞不清楚是他忘記了,還是打算扔掉放在這兒的?擔心的是,沒了這些倉田是不是為難呢?想到倉田沒準兒會回來取,就放在那裏沒動它。可是過了好幾天,也沒見倉田露麵。不像是忘記了。

不久又住進了新來的人,而且是兩個人,把空著的房間都住滿了。兩人都是四十歲上下,從九州來的。一天,其中一人來敲直貴的們,說廁所前麵放著的書能不能處理一下?剛要說那不是自己的東西,可又咽了回去,把書搬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知怎麼覺得要是被扔掉了的話有些可惜。他用剪刀剪斷了捆書的繩子,拿起最上麵一本,是日本曆史的參考書。嘩啦嘩啦地翻著書頁,想起自己高中二年級時候學習的情景。樹上到處都有倉田畫上的線。英語、數學、語文等等,所有科目的參考書全有。幾乎所有的書頁上都留下了倉田學過的痕跡。可以察覺出他上著夜班,在休息的時候仍在努力學習的情形。直貴突然意識到,比起自己來倉田要辛苦得多,而且他還有必須要守護的東西。

可是,直貴搖了一下頭,把手中的書丟在一邊。倉田是大人了,比自己大十來歲,就憑這個,他知道怎麼在這個世上活下去,所以他能這樣做。現在的自己,就是活下去已經耗費了全部的精力,而且,自己也沒有像他妻子那樣支撐著他的人。可並不是沒有路了——他腦子裏又響起了倉田的話。像是要把它趕走一般,直貴把那一摞書推倒,你知道什麼!

這時,看到參考書下麵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不像是參考書或是題集。他拿起來,看到《部報》的標題,還沒明白是什麼東西。可是封麵的底部印著這樣的字樣:帝都大學函授教育部。

直貴:最近好嗎?

謝謝前些天寄來的信。好久沒有收到直貴的來信了,我真高興。看了心裏寫的內容,我更高興了,覺得是不是在做夢。要是說這樣的話沒準你會生氣,我甚至覺得是不是為了讓我高興編的謊話呢?不過肯定是真的,直貴要上大學了!函授教育部,說實話我不懂是怎麼回事兒。要說函授教育,馬上聯想到空手道那樣的東西。上初中時有個家夥就是跟著函授教育學的空手道。我想那個大概是騙錢的,直貴去的不會是那樣的地方,肯定是正經八百的大學。

不知道有這樣的地方。不參加高考就可以入學多好。直貴現在忙得要命,哪兒有時間去做準備啊。可以一邊工作一邊上學也挺好。是不是可以根據自己的時間安排學習呢?那樣的話,公司休息的時候,可以集中學好多東西。

不過,最讓我高興的是,直貴終於有了這個想法。因為我是這個樣子了,什麼都完了,我想你一定會情緒低沉的。你能下這個決心真了不起!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頂多能鼓勵你一下,雖然覺得我的鼓勵沒有任何用處。

最近天氣相當冷了,務必注意身體,要是身體垮了什麼都完了。我還是那個樣子,機械的操作已經完全熟悉了,而且開始覺得有點兒興趣了。

我會再寫信的,直貴肯定很忙,回信不必勉強。

剛誌

又及:去緒方家掃墓的事怎麼樣了?

每天一樣的生活重複著,早上起來後就去工廠,幹完廢品處理的工作回宿舍。在食堂吃完晚飯,洗過澡之後,看一個小時的電視,然後利用倉田留下來的高中參考書和題集學習。有些內容已經忘記了,但一年前拚命學習的內容,重新撿起來並不是那麼費勁兒。

進入大學的函授教育部不需要參加入學考試,隻需通過申請文件的審查。即便這樣,直貴重新複習高中的課程,是想找回曾今取得的學曆,以便進入大學以後在此基礎上,學習更多更深的知識。不知道倉田為什麼把帝都大學函授教育部的小冊子留下,一般來說,大檢合格後準備入學的話,應該把它作為資料帶走。不過,直貴總是覺得他有別的意圖,沒準他就是故意留下來的,為了告訴對將來感到絕望的直貴,世上還有這樣一條路。把它混在教科書中是一種賭博,假如直貴根本對高中學習之類的沒有任何興趣的話,不把捆成一捆的教科書打開拿出來看,也就不會發現那本小冊子。倉田大概想,要是那樣的話也就沒辦法了。如果直貴還有在學習上再搏一次的想法,不會簡單地把教科書扔掉,拿出來讀,就會發現那本小冊子。也許是自己多慮,直貴想。到現在也搞不明白了,直貴把它理解為倉田的好意。因為倉田是理解直貴苦惱的第一個人。

倉田留下來的《部報》小冊子中,有一張明信片。是申請入學資料用的明信片。直貴把它小心地取了下來,在希望得到入學資料欄目中填寫自己名字的時候,有種舒適的緊張感。入學,隻要看到這兩個字就有些微的興奮。

不久以後寄來了入學介紹材料,直貴按捺著撲通撲通的心跳,一頁一頁地翻看著。過去,在書店裏翻著雜誌上連載漫畫的最終一章的時候,很難控製住自己的興奮。和那時相比,現在心裏的躁動更是難以按捺。

函授教育體係並不那麼複雜,原則上是利用大學寄來的教材進行自學,學習結果用寫報告等形式提交給大學,大學方麵通過對報告修改,、評判進行輔導,這樣反複一段時間可以得到一定的學分。當然,隻是在家裏自學是不夠的,取得一定的學分,還必須接受麵授形式的集中講課。不過,所有課程的選擇餘地很大,即使是時間不多的人,也可以通過調整課程和進度表參加授課。

入學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全科生,另一種是科目選修生。隻有前者可以得到學士學位。直貴貪婪地讀著那一部分,學士,多麼誘人的字眼。入學資格沒有問題,所需要的手續大概都可以辦齊,所謂申請文件審查,大概就是看報考生的學習成績等資料。那些應該沒有問題。

他的目光停留在下麵這一行字上:必要時須進行麵試。必要時是什麼意思?親屬中有犯罪的人會怎樣呢?直貴搖了搖頭,沒有服刑者家屬就不能進大學的道理。在意這件事兒本身,就是對不起剛誌。

比起這個更在意的是費用。入學費用大概要十幾萬日元,不僅是這樣,每次接受麵授,都要另外交納費用。必須想點兒什麼辦法。要進大學就需要錢。這是誰都明白的事情。過去都是依賴哥哥,哥哥出於責任,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才走上犯罪的道路。因為自己的無能才招來了悲劇,直貴想。進大學的使自己,所以要花費的錢得靠自己去掙。本來應該一年前做的事,這次無論如何要自己去完成。

進入十二月後的一天,直貴去了闊別多日的高中。學校裏的景色和一年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變了的隻是學生們的麵孔。一看到他,梅村老師說:“瘦了啊!”馬上又添上一句,“不過,臉色好多了,幹得怎麼樣?”“還湊合吧!”直貴答道。然後對梅村老師多方麵的幫助再次道謝。接著,說了自己打算升學的事。梅村老師有些意外似的看著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函授教育,確實還有這條路。”“老師,您以前也知道吧?”“知道。不過,對那時候的武島,我沒有勸你這樣做,不是那種狀況啊!”直貴點了下頭。那是連找到生存下去的辦法都很困難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