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芬不相信餘三官的辯解,也不相信守衛道口幾個青年人的旁證,她隻相信自己孩子說的話,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餘三官毫無辦法,隻得跟隨大芬前往家中認錯。到了大芬的家,餘三官越想越委屈,誰都可以欺負他,連一個小孩子也敢誣陷他。餘三官怒從心頭起,再也沒有認錯的打算了,把房門一關,挽起了袖子,說:“既然孩子說我打了他,我現在就真打他,我是他的啥人呀,是他的親爹還是親舅,憑啥今天兩塊明天兩塊地伸出小手向我要錢,一時沒滿足,就說謊,我到底打他哪兒了?讓他說。”大芬的小兒子躲在大芬的身後,說:“我媽說了,我爹是替你死的,我向你要啥你都得給啥。”大芬的小兒子情急之中說出了真話。餘三官不再盯孩子了,他把發怒的眼光盯與了大芬,他說:“大芬,你給我聽著,這些年我一直幫你拉扯孩子過日子,就是兩口子能把你怎樣?四哥跟我一塊出事的不假,四哥他是自己往火車上撞的,又不是我給他推上去的,再說了,他要是不撞車的話,我還落不下伸不直胳膊的毛病呢,你怨我,我還怨他呢。從今以後,咱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著誰的,別有屁大點事就找我,讓別人認為我是孩子的親爹熱爸呢。”大芬收回些怒氣,卻不依不饒地說:“孩子抱在娘懷裏就沒了爹,這麼可憐,就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人都高看他一眼呢,多找你幾趟你就煩了?你在四魁的墳前咋起誓來的,你不說把四魁的兒當自己的兒來養,我還不讓孩子找你去呢。”餘三官說:“就算我應該替四魁盡義務,你這個當媽的也不能一毛不拔,別把我當傻子,以後我再也不替死鬼拉幫套了。”
大芬沒有想到餘三官會發火,也沒有想到餘三官再也不想管她們娘倆了。這些年,餘三官像一隻聽話的小狗任她擺布著,幫她養家度日,真要失去餘三官的關照,還不知道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呢。想到這些,大芬便哭喊起來:“好你個餘三官,好你個假正經的小幹部,當初你睡我的時候咋說的,舒服完了全忘了?”餘三官立刻止住了步子,大芬喊出的這句話,讓他心裏發麻,他像鬥敗的公雞頹喪地坐在炕沿上。大芬的小兒子還不懂得啥叫舒服,睜大眼睛反複看著兩個互不答理的人。餘三官想起了自己和大芬有限的那幾回,每次都是大芬主動。他說,這樣做對不起四哥。大芬說,四魁死了這些年了,再說我還惦記著改嫁呢,誰還能總替死人活著,你真跟你四哥好的話,就替你四哥做你四哥應該做的事兒。
餘三官訥訥地說:“大芬,你別哭了,我不管你誰管呢,我知道你們孤兒寡母的不容易,可孩子說謊的毛病再心疼也得管。”大芬狠狠揪住了兒子的耳朵:“我讓你說謊,我讓你說謊!”孩子疼得哭了,餘三官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抬眼望著房梁,椽子上的葦簾子已經發黴了,細土麵不時地從上麵“簌簌”地落下。餘三官說:“房子該翻蓋了。”大芬也說:“房子該翻蓋了。”言外之意的話他們誰也沒有說,蓋房子的錢在哪兒呢?
回來時,道口處已經擁擠不堪。管理道口看起來十分簡單,而操作起來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容易,餘三官離開的這個把時辰,道口就亂了套。餘三官看到一輛大貨車停在鐵道上熄了火,而預告火車將至的紅燈又閃爍起來,司機嚇得棄車而逃,餘三官剛想奔上前去處理險情,就有守道口的一個青年鐵路指責他:“幹什麼去了,天還沒黑呢,著急也得忍點兒,你看出事了沒有?”餘三官火冒三丈,忘記了自己的“幹部形象”,回歸到了粗人狀態,他罵道:“你這個賴得屁眼兒生蛆的小毛團子管起我來了,老子是回來取行李的,老子不幹了,從現在起,出了啥事,跟老子都沒關係。”餘三官說這話的時候,腳步卻更加急切地往值班房跑去。鐵路公安以為餘三官真的撒手不管了,緊追其後勸慰道:“別生氣,別生氣,大局為重,大局為重。”餘三官立刻抖開了權威,讓鐵路公安指揮對麵的大黃河開向路口,自己快速地從值班房的床底下掏出鋼纜繩,拴在兩車之間。這時候,火車鳴叫著開過來,火車司機已經發現了路麵的情況,拉上緊急製動,發出了刺耳的鳴笛。大黃河在餘三官的指揮下,怒吼著,將大貨車拖出鐵軌,火車頭也就在這十數秒後,飛馳而過,不久,車廂便停留在了道口處,被車廂截在兩側的汽車司機們看得個目瞪口呆。停留片刻,火車又啟動了,大家都誇餘三官的機智勇敢,痛斥那個小青年的淺薄無知與懶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