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三官的這種擔心終於變成了事實。一次,棒棒冰剛下車,便真的把膠皮警棍一下子頂到了餘三官的胸脯,把餘三官頂得坐在了地上,差一點兒背過氣去。棒棒冰說:“狗戴帽子裝什麼人,你再熊司機,我給你送班房去。”餘三官駭然地望著棒棒冰,又一次悲哀地意識到了自己低賤的地位,他一天能攔截幾回車,還沒有公家司機報銷修理費的零頭多呢,他不過是想讓自己的飯碗裏多幾塊肉而已,卻讓棒棒冰逮住了蛤蟆捏出了尿。餘三官心裏罵著,你棒棒冰有啥了不起的,不就仗勢著一身皮嗎,真的給我穿上一套正規的警服,不一定誰管誰呢。餘三官把棒棒冰這凶猛的一頂牢記在心,暗暗地說著:我遲早要報複的!
初次嚐到有錢的甜頭,再次陷入到沒錢的窘態,無論是大芬還是餘三官都是無法承受了,開辟財源的野心總是難耐地膨脹在他們的胸中。餘三官到底是見過世麵了,違反規定超車開到道口的卡車客車麵包車出租車他理直氣壯地罰過,小轎車豪華車他也提心吊膽地攔過,現在他再也不能攔車了,可他又打出了新主意,那就是穿梭在堵車長龍裏的女人們。
村裏人麵對著憋在村旁的汽車長龍已經麻木了許多年,他們除了動過偷取車上貨物的心思並且付諸實施外,幾乎沒有人想過,這憋車的隊伍本身就是一個潛在的市場。終於有一家來了個見過世麵的親戚說南方的道路上已經開放到小姑娘直往司機懷裏鑽的程度了,你們怎麼懶到連賣給司機一口飯吃的人都沒有的程度呢?村裏人恍然大悟,自打第一個女人小心翼翼地到塞車行列中賣盒飯取得可觀的收入之後,村裏那些女人們掙司機錢的主意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最開始的時候,女人們一律賣盒飯,賣得經常為爭一個正在猶豫的司機而大打出手。後來她們才明白,司機的需求除了飯菜之外,還很廣泛。於是,心眼靈活的女人便購來盜版的磁帶廉價賣與司機,讓他們聽聽歌曲小品之類,以解等待的無聊與苦悶。還有的女人別出心裁地拎著個大茶壺,一碗一碗地賣司機茶水。不久,女人們把煙酒糖茶生活用品土特產品以至黃色撲克等等能賣的東西都搬到了堵車的路麵,於是,堵車的長龍也成了叫賣聲此起彼伏的自由市場。當然,村裏的男人也不甘示弱,隻是男人在賣盒飯磁帶等領域沒有女人對司機有得天獨厚的競爭優勢,可他們從電視裏聯合國對伊拉克的態度上獲取出另一種經商靈感,那就是用汽油換食品,他們以塑料壺為單位,用一定量的汽油換取一定量的食品,甚至還可以換人民幣。
餘三官以前的眼睛隻盯在車上,對村裏女人們掀起的經商熱潮熟視無睹,僅僅口是心非地答應過她們在道口處盡量拖延車輛的放行,以便為她們創造更多的營銷時間。在這方麵,餘三官還不失其幹部本色,攔與放好像成了他身體裏的生物鍾,始終按照固有的規律走,致使村裏的女人們惡狠狠地罵他是假正經裝幹部的小犢子。現在,餘三官覺得自己身體裏的生物鍾也應該更新觀念了,自從挨了棒棒冰震顫他心房的一頂,他的心靈也產生了震顫,他第一次認識到從他身旁碾過的一輛輛車原來都成一個個龐然大物,自己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可憐蟲罷了,這是他十幾年來從沒有過的感覺。
賣東西的女人增多了,自然給堵車的隊伍增添了許多妙不可言的色彩,女人們爭先恐後地擠上車的踏板,你一言我一語地誘惑著司機的購買欲望。司機們也正愁沒法消磨時間,想方設法與女人們打情罵俏,女人們以賣掉東西為最高目標,也就不在乎司機充滿挑逗的語氣了,隻是她們從不讓司機真的占到便宜。當然,女人總是喜歡斤斤計較,她們往往為司機買誰的東西互不相讓地爭執起來,甚至還有相互撓臉的事情發生。道口處沒有村長也沒有婦女主任更沒有治保主任,餘三官大概是最高的長官了,於是,她們互相揪扯著到道口找餘三官評理。已經沮喪了的餘三官忽然恢複了自信,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一定權威的,否則她們來找他幹啥?鐵路部門有個領導曾拍著他的肩膀說過:“你管理著交通大動脈呢。”棒棒冰這麼和自己過不去,那是從他手裏奪權呢。餘三官釋然了,覺得自己若真的沒有管理道口的權力,棒棒冰也就不會同他爭了,棒棒冰這麼爭說明自己的權力並沒有削弱到一錢不值的程度,他應該鼓起勇氣,爭回一些屬於自己的權力。這樣想下去,餘三官窩在心裏的火也漸漸散去。可餘三官麵對著眼前兩個互不相讓的女人卻撓頭了,他沒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說誰不是誰都不愛聽,他便很威嚴地拉下臉,說:“你們把東西都留下,回家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