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頑固的電視(2)(1 / 3)

德敖在倉皇之中想到了應急之策,他到外屋拉斷了自己家的保險盒,扯出了裏麵的鉛絲,於是,德敖的家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就連那個興趣正濃的畫王彩電也泄氣似的沒有了一絲光亮。桃紅色的晚霞在人們的眼睛裏消失了,人們很失望地詢問著,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德敖說:“沒啥事兒,沒啥事兒,我家的電線短路了。”

“我能修。”不知深淺的電工很踴躍。

“算了算了,天黑怕出事,明天修,明天修。”德敖應付著。

人們在此起彼伏的火柴光照耀下,無精打采地出了德敖的家門,他們很想知道那個美麗的姑娘為啥那麼憂愁,可惜德敖家的電線不同意。德敖在別人走淨的時候心裏依然打著小鼓,他心緒忐忑地串了幾家門,發現別人家的小電視與自家電視裏的內容沒有絲毫的聯係,別人家的小電視裏,無論播什麼節目,無論中央電視台、地方電視台還是縣城裏的電視台,都有台標,可德敖的畫王沒有這些,德敖的畫王隻有和實景一樣真實的畫麵。有人啪啪地調整頻道,試圖調出剛才在德敖家看到的節目,結果一切努力徒勞無益,顯然那個節目隻適合畫王。

德敖遊蕩在墨一般黑的夜裏,耳朵裏依然如故地回蕩著自己二十年前“小霞”的喊聲,那喊聲過後,他就知道該是自己出現在小霞的麵前了,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剛剛擺脫媳婦的糾纏就去糾纏小霞去了。他猜想畫王的下一個畫麵肯定會出現這個情景,幸好他及時地消滅了電源,也消滅了即將惹是生非的禍端。他對畫王即將對自己的出賣感到深惡痛絕,他現在沮喪地明白了什麼叫做花錢買罪受。

家中的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射出來,德敖心裏一驚,顯然家裏那個五年前物理考試不及格的兒子很及格地弄懂了家中的線路圖。德敖心神恍惚地敲響了自家的門,媳婦開門之後,兜頭蓋臉地將一盆洗腳水潑向了他。德敖猛地一激靈,憤怒立刻爆發出來:

“混王八蛋,這是我的家。”

“你的家在電視裏呢。”媳婦手裏拎著臉盆,門燈照耀出了她充滿挑釁的眼神,二十多年來,她頭一次不用磨房似的叨咕,而是用不卑不亢的語氣。

德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沒有理會媳婦的挑釁,也沒有施展他慣用的拳腳,一頭鑽進屋裏。這時,他看到了兒子正在聚精會神地看畫王:

中景:小霞披著絢麗的晚霞行走在莊稼地之間的羊腸小路,鏡頭跟隨小霞橫移。小霞的步子突然停住,鏡頭快速推向小霞的臉。小霞臉部特寫。小霞的眉頭漸漸鎖緊。小霞的頭側了過去。鏡頭拉開,搖向羊腸小路的另一側。遠景:年輕的德敖大步流星入畫。年輕的德敖走近鏡頭。鏡頭跟搖。小全:德敖與小霞相對而立。近景:德敖:“陪我坐會兒吧。”近景:小霞:“我要回家。”近景:德敖:“我有一肚子話想跟你說。”近景:小霞:“我肚子餓了。”小全:小霞背對鏡頭從德敖身邊穿過,出畫。鏡頭推近年輕的德敖。德敖咬著嘴唇。德敖含淚的眼睛。德敖仰望天空雲霞。鏡頭搖向遠方雲霞,德敖畫外音:臭丫頭,我可是生產隊長呀。全景:俯攝,羊腸小路上小霞越走越遠,德敖依然孤零地站在原地。搖動的莊稼以及遙遠的村莊越來越廣闊地拉進鏡頭,色彩也漸漸地寡淡下去,成為白色。

德敖的兒子顯然不認識年輕的德敖,作為生產隊長的德敖遠沒有做村長的德敖有氣派,生產隊長的德敖是個滿臉朝氣的長瓜臉,村長的德敖已經是飽經世故的圓頭圓臉了。兒子很自豪地誇耀自己能修好電源的本事,他對電視裏逼真的畫麵與表演顯現出極大的興趣,他向父親谘詢著:

“爹,電視台啥時來咱村拍的電視?”

“睡覺。”德敖進屋直截了當地奔向畫王。

“爹,那個生產隊長肯定不是好人。”

德敖的心被針刺了般疼得打了個哆嗦,他恐怕兒子看出紕漏,厲聲說了句:“睡覺。”就關閉了電視。

“爹,我還想看呢。”成了大人的兒子還沒脫孩子氣。

“睡覺。”德敖果斷地關了燈。

黑夜便漫長地籠罩住了德敖的全家,每個人都睜大眼睛不能入睡,媳婦礙於兒子在身邊不能急於對德敖過去的不軌過於計較,德敖的眼前依然如故地飛揚著桃紅色的晚霞,怎麼抹也抹不去眼睛裏那種紅豔豔的顏色。時間在漆黑的夜裏毫無邊際地流逝,生命在冥冥之中信馬由韁地失去了所有的秩序。過去的事情與將來也許發生的事情在德敖紛亂的腦子裏經久不息地交織著,德敖唯一感到真實存在的就是兒子放棄對畫王的觀看之後終於出現的熟睡呼吸。恍恍惚惚間,德敖覺得一股溫熱而又讓人肉麻發癢的風吹向自己的耳朵,那風縹緲卻很清晰地送過來了媳婦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