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烏黑的黃金(1)(1 / 3)

這是個晚秋的日子,杜家溝的天氣好得一塵不染,世間萬物透澈得一目了然。就連遠山上一塊塊黝黑的岩石也一覽無餘。空曠的田野裏,鼠目寸光的黃地鼠們在這難得的好天氣裏歡快地翹首張望,十分輕鬆地發現了它們平時難以捕捉到的異性夥伴。於是,田野裏到處活躍著求偶的激情。

杜家溝的一切都是那麼恬靜。

後來,村長杜魯門回了村,情景就發生了徹底的變化。杜魯門是村長杜尚彬的綽號,因為他在村裏有著不可動搖的權威,所以就順其自然地有了美國總統的名號。杜村長得到這一綽號已經是許多許多年前的事情了,美國總統不知換了多少茬,可杜村長還是杜村長,杜尚彬依然地被人們叫做杜魯門。

杜魯門村長是開著“沙漠風暴”回的村,那輛大越野車坦克般威實,車軲轆寬得像拖拉機的履帶,貨真價實地給村裏的土路攪起一道沙漠風暴,不知情的人或許以為某大軍區來了位將軍,準備搞一場軍事演習呢。

最先受到驚嚇的自然是黃地鼠,車沒進村之前,機敏的黃地鼠們發現了這個龐然大物,驚得它們丟下求偶的樂趣,躲閃著黃龍般的灰塵,抱頭鼠竄。接下來受到襲擊的是杜家溝二十三歲的村民卷毛,卷毛遠不及黃地鼠們機靈,所以挨沙塵的襲擊也就在所難免。

卷毛騎自行車剛剛進村,就被這道滾滾黃塵追趕上來。起初,卷毛根本沒有想到身後會有一道黃龍壓頂而來,倒是村裏幾隻敏感的狗有氣無力地叫過幾聲,才提醒他身後有一種沉悶的顛簸聲,等到他回頭望過去的時候,“沙漠風暴”低重的引擎已經震動了他的心房,那種聲音產生出一種令人手足無措的震懾。在狹窄的街巷裏,卷毛已經無法從容地躲閃了,他隻好跌進一戶人家的柴草堆上,來躲避“沙漠風暴”的窮追不舍。

直到這時,卷毛才得到機會看一眼那輛“沙漠風暴”,同時他也瞥見了風擋玻璃後麵駕車人那張沙漠般寬闊與冷漠的臉,這人便是村長杜魯門了。卷毛向杜村長招了一下手,示意著讓車停下,他自己有一肚子話要對村長說呢。然而杜村長的眼裏並沒有表現出發現了卷毛的樣子,那車繼續攪著一溜勢不可擋的黃龍,如入無人之境般疾馳在街巷裏。在那一瞬間,卷毛的心裏湧出了萬分的失落,他本想和杜村長理論一番自己老媽的事兒,老媽在村裏的金礦落下了矽肺病,每年都是成千上萬地花著醫療費,總不能讓卷毛一個人擔著吧?再有村裏那麼多人在礦上落了毛病,又有好幾個人死在了礦裏,他這個村長兼礦長總不能不管人們的死活吧?卷毛要把這些話一塊說出來,為村裏的人們爭爭口袋。然而,村長杜魯門卻無視眼前這個全村最優秀的青年,卷毛揮動的那下手比螳臂擋車還要無足輕重。

“沙漠風暴”呼嘯而過,滾滾黃塵鋪天蓋地地卷起,毫不留情地將卷毛包裹其中。盡管卷毛早有防備地掩蓋住了自己的麵孔,可無孔不入的灰塵還是滲透進了他的嘴裏。卷毛那一頭漂亮的天生卷發也被黃塵染得灰暗暗的,失去了剛才的光澤,他呸出幾口唾沫,在吐出嘴裏灰塵的同時,也在噴射著自己心中油然而生的憤怒。他閉著眼睛,漫無目標地咒罵著,杜魯門,你他媽的趕死去!

“沙漠風暴”攪起的那條長長的尾巴是在驟然間減弱和消散的,那是一樁意外導致風暴的停止。一隻不懂事的母雞被氣宇軒昂的越野車驚得亂飛,結果一頭撞向“沙漠風暴”的風擋玻璃,撞成了肉餅,而那個位置恰恰是駕駛員的主視線,杜村長絕不會因為視線問題而把自己也變成一塊肉餅,他的生命與母雞的生命是不能同日而語的,他的生命比一座金山還要珍貴。於是,村長杜魯門一個急刹車,“沙漠風暴”後麵的沙漠風暴也就隨之漸漸地飄散了。

車停在晦氣婆的家門口,晦氣婆是死鬼杜為壯的媳婦,在嫁給杜為壯之前當過四個死鬼的媳婦。杜為壯死於金礦落盤,下洞背礦時,和村裏的礦上有個生死合同,見礦給錢,生死不管,出事後,晦氣婆連死一條狗的賠償錢都沒有弄到手,自認倒黴地做了第五次寡婦。

杜魯門下了車,開車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車上沾到血,在晦氣婆家門口遇到這樣的晦氣事兒,他感到十分別扭,他厭惡地看著貼在風擋玻璃上的那一大攤血肉和羽毛。這時,晦氣婆像一隻老母雞似的從院裏衝出來,拍手打掌地喊著,我那是下蛋的雞呀,我們孤兒寡母還靠這雞活著呢,你咋說撞死就給撞死了。

晦氣婆笨拙地往車體上抓撓,終於把風擋玻璃上的那隻死雞揭了下來,她抓著死雞的兩隻爪子,心疼地瞅著,隨後便接連不斷地將死雞指向杜魯門的鼻子尖。杜魯門連連後退,唯恐死雞的血汙沾染到他身上。晦氣婆便得寸進尺地逼近著杜魯門,咬牙切齒地說,你欠下我家兩條命了,你賠我的雞錢,你賠我丈夫的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