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峰集卷二(1 / 3)

上光堯皇帝書

臣聞二帝三王心周無窮,誌利天下,而己不與焉。故能求賢如不及。當時公卿大夫體君心,孜孜盡下,以進賢為先務。是時上無乏才,而山林無遺逸之士。士得展其才,君得成其功名,君臣交歡,而無纖芥形跡存乎其間。逮後世衰微,心不及遠,誌不周物,據天下利勢而有輕疑士大夫之心。於是始有遁世不返,寧貧賤而輕世肆誌者;於是始有奔走於名利之途,納交於權勢之門以僥幸富貴者。二者雖有間矣,而均為不仁。然則孔子所幹者七十二君,有近於僥幸富貴矣;孟子不見諸侯,有近於輕世肆誌矣。而後世仰慕以為宗師,而不以為不仁,何哉?聖人仁以為體,義以為用,與時變化,無施不可。學聖人者,以仁存心,以義處物,相時而動,亦豈必於進退哉?臣生而愚直,力慕高遠,以聖人之道為必可行,以聖人之政為必可複,以天下之衰為必可振。抑又身逢亂離,窮處山林,閱人世之紛紜,知天心之神化,口誦古先之文,心推今日之事,靜觀興替,動見幾微,方戎馬之憑陵,痛王綱之不振。陛下宵衣旰食,招延多士,講論治道。臣於斯時潛光獨善,有懷不陳,豈不負臣素心?上辜聖世,失仲尼、孟軻之旨哉!輒忘微賤,謹用所聞,揆天下之事,陳王道之本,明仁政之方,上幹天聽。

臣聞治天下有本,修其本者,以聽言則知其道;以用人則知其才;以立政則知其統;以應變則知其宜。何謂本?仁也。何謂仁?心也。心官茫茫,莫知其鄉。若為知其體乎?有所不察,則不知矣。有所顧慮,有所畏懼,則雖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淪沒於末流,浸消浸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憂也。夫鄰敵據形勝之地,逆臣僭位於中都,牧馬駸駸,欲爭天下,臣不是懼,而以良心為大憂者。蓋良心者,充於一身,通於天地,宰製萬物,統攝億兆之本也。故孔子作《春秋》,必書元立本,以致大用;孟子告諸侯,必本仁術,以行王政。元即仁也,仁,人心也。心,一也,而有欲心焉,有道心焉。不察乎道,而習於欲,則情放而不製,背理傷義,秉彛仆滅,懿徳不敷於行,而仁政亡矣。是故察天理,莫如屏欲;存良心,莫如立誌。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幹於慮,便嬖智巧不陳於前,妃嬪之佳麗不幸於左右時矣。陛下試於此時沉思靜慮,方今之世,當陛下之身,事孰為大乎?孰為急乎?必有歉然而餒,惻然而痛,坐起彷徨不能自安者,則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坐大廷而朝群臣,守是心而推之於事;退便殿而幸便嬖,亦守是心而推之於事;入燕寢而禦妃嬪,亦守是心而推之於事,凡無益於良心者,勿可為也。念茲在茲,持之以久,優柔自進,則邪說橫議將逆於耳,正言篤論將當於心,智慮日益高明,功名日益光大。鄰敵之侵庶幾可禁,叛逆之臣庶幾可滅。茍不察心之病而大變焉,則身不能自信,何足以孚民心,動天意哉?孟子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昔舜以匹夫為天子,瞽瞍以匹夫為天子父,受天下之養,夫豈不足於窮約哉?而瞽瞍猶有不悅焉。自常情觀之,舜可以免矣,而舜戚然有憂之。舉天下之大,無足以解憂者,惟自強不息,以成其仁。其憂不得乎親之切,乃如此恭。

惟太上道君皇帝,身享天下之奉,幾三十年。淵聖孝慈皇帝,生於深宮,享乘輿之次,以至為帝。一旦劫於金人,遠適窮荒,衣裘失司服之製,飲食失膳夫之味,居處失宮殿之安、妃嬪之好。動無威嚴,辛苦墊隘。其願陛下加兵北伐,震之以武,心目睽睽,猶饑渇之於飲食。庶幾金人知懼,一得生還,父子兄弟,相持以泣,歡若平生,引領東望,九年於此矣。

夫以臣之踈賤,念此痛心,當食則嗌,未嚐不投箸而起,思欲有為。況陛下當其任乎?而在廷之臣不能對揚天心,充陛下仁孝之誌,反以天子之尊,北麵事仇。陛下自念,以此事親,於舜何如也?且群臣智謀短淺,自度不足以任大事,故欲偷安江左,貪固寵榮,皆為身謀耳。陛下乃信之,以為必持是可以進撫中原,展省陵廟,來歸兩宮,亦何誤耶?夫金人何愛於我,其疑我謀我之心,烏有限製。土我土,人我人,然後彼得安枕而臥也。苟順其所欲而不吝,名號、土地、人民、貨財以委之,正是以肉投虎,肉不盡,其博噬不已。臣不知陛下何負於群臣,而群臣誤陛下乃至於此。

自初年至於今,益已久矣。義士之心,益已怠矣。百姓之心,益已安於亂矣。陛下不早自為計,廣攬英雄以自輔翼,繩心之愆,糾心之謬,憂不如舜力行不倦,以感動天下。臣恐四方豪傑,有以窺朝廷淺深無肯為國家盡力者也。抑臣又聞之,湯有天下,聖賢相繼,臣服諸侯五百餘年。及紂一為淫虐,周武興兵誓眾,乃以為世讎,誅之不赦。自常人觀之,武王之舉,豈不過歟?而孔子定書,取以為後世法者,蓋作民君師,代天而為之子,其自任不得不如是也。

今海內大亂,二聖播越,元元叩心歸命,陛下威福大權豈異人任?蕞爾女真,深入諸華,劫遷天子,震驚陵廟,汙辱王家,害虐蒸民。此萬世不磨之辱,臣子必報之仇,子孫之所以寢苫枕戈,弗與共天下者也。其宜為仇,孰與紂?而陛下顧慮畏懼,忘之不敢以為仇。臣下僭逆,有明目張膽,顯為負叛者;有協讚亂賊,為之羽翰者;有依隨兩端,欲以中立自免者。夫既為人臣,而敢持二心,幹紀逆節,反行天道,其宜誅也,孰與紂?而陛下顧慮畏懼,寬之不敢以為討。豈不與武王之誌異哉?守此不改,是祖宗之靈,終天暴露,無與複存也;父兄之身,終天困辱,而來歸之望絕也;中原士民,沒身塗炭,無所赴訴也。陛下念亦及此乎?故以和,則失事親之道,而害隨之;以戰,則得事親之道,而利隨之。其是非至易明也。然不求於本,故大論紛紛,至今未定。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修身本於正心,正心本於誠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而已。朝廷之上可自欺也,而四方不可欺也,而天地鬼神不可欺。善惡之應,急於影響,不可不察也。

伊尹曰:“皇天無親,惟徳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又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臣愚,願陛下察天理,存良心,以身先群下,深憂如大舜,自任如周武,不牽於姑息之仁,不懾於強暴之威,立複仇之心,行討亂之政。積精積神,神而化之,與民更始,實宗社無疆之休也。豈特紓目前之禍而已哉!

臣聞三綱,人之本性;神化,天之良能。堯、舜、禹、湯、文、武,恭己盡性,徳合於天。一言一行,當物情之精,中民心之會。利用出入,民所共由。故精神感通,折衝萬裏,天下心服,莫測其用。《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此之謂也。若夫徳不能盡倫,而三綱廢缺,昧於神化,而政不能盡製,乃以智術利勢相傾者,則臣妾而已矣。

夫天下萬事,各以類應,君萬民而為臣妾行者,必有臣妾之恥。自周平王東遷,王者跡熄,諸侯交侵,然先聖之遺澤尚存,五霸猶能明大義,奉而尊之,然文武之道,自此日敝,強侯之風,自此浸興。是以秦得逞其智力,滅六國,君天下,原其父子君臣之際,莫有當於禮義者。陵夷之漸,實始此耳。立甫十三年,天下共起而亡之。漢鑒其弊,法古先之餘烈,崇尚經術,留意三綱,政治醇簡,用智術而不專,行利勢而不縱。王道雖微缺,而正論未衰也。是以終漢之世,無侵陵之禍。自此以降,如曹魏、晉、宋、齊、梁、陳、隋,得尊位者,皆本於簒弑,以三綱為虛假,以神化為茫昧,以智術為紀綱,以利勢為權柄。前後相因,莫之能革。故五部雲擾,湣懷遷死,神州陸沈,蹙足江表,終不能申大義,逾河而北定中原也。李唐因隋失道,起義兵,平暴亂,太宗創業,雖有英雄之略,身致太平,然三綱不立,家道內亂,綱紀不張,繼世因仍又甚焉。故祿山、思明豖突上京,窺竊神器;吐蕃、回紇,連年侵暴。賴忠臣之力,僅克興複。迨安史少衰,而藩鎮跋扈,陵夷至於五代,強臣製朝廷之命矣。跡其行事,皆其類應,非偶然也。

昔孔子作《春秋》,正君臣之辨,其旨深且遠,可不察歟?及本朝開基,太祖皇帝受命,市不改肆,得之以大功,受之以天命,綱本既正,神化斯孚。削平僭偽如指諸掌,西北二邊,雖有動揺,終焉稽首。及丞相王安石輕用己私,紛更法令,不能興教化、弭奸邪心以來遠人,乃行青苗、建市易、置保甲、治兵將,始有富國強兵,窺伺邊隅之計。棄誠而懷詐,興利而忘義,尚功而悖道。人皆知安石廢祖宗法令,而不知其並與祖宗之道廢之也。邪說既行,正論屏棄,故奸諛敢挾紹述之義,以逞其私,下誣君父,上欺祖宗,誣謗宣仁,廢遷隆佑。使我國家父子、君臣、夫婦之間,頓生疵厲。三綱廢壞,神化之道泯然將滅,綱紀文章掃地盡廢。遂致鄰敵外橫,盜賊內訌,天師傷敗,中原陷沒,二聖遠棲於沙漠,皇輿僻寄於東吳。囂囂萬姓,未知攸底。禍至酷也!若猶習於因循,憚於變更,不大剗革,以返三綱之本,邪說橫議者不廢,幹紀逆節者不誅,法不守道,誅不守義,昧神化之良能,長智術利勢之心,行簿書期會之政,文繁實寡,偽長喪真,上下相蒙,莫肯致察。大吏棄置法令,小吏貪冒無恥,奸贓遍於郡縣,元元無所告訴。意愁心結,思所以自達於上者,非智術利勢無由也。於是億兆之心交騖於智術利勢矣。

上以利勢誘下,下以智術幹上,犯法者不必誅,亂政者不必退,是非由此不公,名實由此不核,賞罰由此失當,亂臣賊子由此得誌,人紀由此不修。以臣幹君,以賤幹貴,子不聽於父,弟不聽於兄,邊隅不聽於中國,天下萬事倒行逆施,人欲肆而天理滅矣。殘賊之政暴著,天下危亡之憂日以益甚。孟子所謂“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將何以異於先朝,求救禍亂而致升平乎?

然上而公卿之議,下而士大夫之論,習以殘賊為常,更為當今之亂,將卒不精練,兵甲不堅利,饋餉不豐給,城池不高深之過也。昔商紂百克而卒無後,項羽百勝身死人手,秦倉以資劉、項,隋洛口以資李密,楚城郢而昭王出大城,陳蔡不羮而幹溪之師潰。故孟子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臣是以願陛下深念三綱,潛心神化,明修政事,大革風俗,使卓然與熙寧之政相反,則中國之道立,而邊鄙之叛逆可破也。

昔孔子匹夫耳,天下無主,猶以身當天運,作《春秋》,承帝王之烈,行二百四十二年南麵之事,討亂賊,扶持三綱。況陛下居得為之位,天開聖性,明於《春秋》,又有能為之資乎?誠能更加聖心,勿牽製於文義,毅然討亂賊,定名分,正三綱,窮神化,日新厥徳,九重朝誠,四海暮應,豈與漢唐行智術利勢,與英雄角力角智而後臣之,葸葸然常恐臣妾之軋己者比乎!徳格皇天,恩施萬姓,四方歸命。豐功偉績,何憂乎豫賊,何畏乎金人耶?

臣原其要,亦曰舉斯心加諸彼而已。陛下念之,父兄之望,天下之願也。傳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以堯為天子,不樂尊位,而憂先輔佐。輔佐之重,同於天地。必也相知以心,相輔以仁,外托君臣之分,中結朋友之義,吉凶成敗相與同之,死而不變,然後為盡其分矣。豈以言合意,行順旨,不問諸左右,不詢於大夫,不訪於國人,格天下公議而用之乎!

陛下自登天位,所命輔相多矣,然皆用之驟,退之速。豈其失於易,有未慎而然乎?豈其以私己,好惡不以天下之公而然乎?豈其悅人之佞,惡人逆己而然乎?昔成湯之於伊尹,高宗之於傅說,皆一舉而終其身,既得久於其位,故政令綱紀有常而不紊,可變而不變。此其所以能創業興衰者也。陛下今欲任輔相,以二君為法可矣。臣嚐思之,陛下所以不然者,其以未知群臣心誌才徳,將廣攬遍試以識其賢不肖,而後決進退之歟?臣恐計之疏也。昔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孜孜不倦,惜此寸陰。況陛下大仇未報,叛臣未誅,封疆日蹙,危亂交至,義之不可以已,孰若大禹?迫切於心,不可以怠,孰若大禹?陛下誠蓄乾元之徳,施剛果之用,以大禹之事,反求諸心,則輕重緩急可知,必不肯一日苟安其居矣,又何忍以九年之久,嚐試群臣哉!

臣恐憧憧往來,朋從爾思,不足以傷賢於耕樂之陋也。臣以在廷之臣,類皆苟媚,道尋常之言,理細微之故,虛延歲月,曾不能因時先事,發憤慷慨,一為陛下明陳斯道,致行期義而黃金橫帶坐於廟朝,更出迭入,傳呼輔相,孰有赤心許國,不以浮名浮勢動其心者!大臣如是,則人主最病。臣原其本,亦人主之誠不至,而自病也。曷不改更心慮,恭默思道,積誠於內,感通英賢,進而任之,使久於其位,責以功實,無為坐費歲月,棄機會,縱仇逆而不治,使義士聞之而解體,英雄聞之而動心也。群臣亦知以是為憂,為陛下言之乎!

夫欲成王業者,必用王佐之才。所謂王佐之才者,以其有王者事業素定於胸中也。故一旦得君,舉而措之,先後有序,綱施紀布,望道期功,如臂運指,莫不從心。今夫弈之為數,小技也,規勢不先定,猶不能取勝,況欲興衰撥亂?倚任輔相,而用嚐試其術之人,僥幸以望成功,必不可得矣。

夫輔相者,百官之精選,人才之所自進,政事之所由定。陛下輕以授人,使各以類進,則執政、侍從之臣可知矣,外台耳目之寄可知矣,郡縣民之師帥可知矣,所以寄閫外,卻敵折衝者可知矣。廊廟非其人,則淺近之言日進,理義之論不聞,而是非亂於天下矣。監司非其人,則刺舉之政不行,黷貨懷奸,舞文弄法之吏,得以臆逞,履正奉公,清修惠化之士,無以自進,而名實亂於朝廷矣。守令非其人,則政繁賦重,民力殫竭,而盜賊起於困窮矣。將帥非其人,則仇敵外縱,釁孽內生,而披枝傷心之禍萌矣。故人主之職,在論一相。

昔燕,齊敵國也,昭王得一樂毅,而猶能以弱燕破強齊,而克仇報怨。今中原陛下之舊,一則金人,一則齊楚。以名,則中外非敵;以義,則叛逆之臣不可與我抗也。誠得賢士,舉而任之,使盡其職,則天下之善何所不進。正名定罪,任天下武勇,起義兵,從西北思歸之士以誅暴亂,何所不克。

臣曆觀前古,天下未有無臣之世,患在人君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則盛徳之士,不可得而官矣;好柔佞而惡剛直,則守正之士不可得而用矣;安齷齪而忌英果,則高才之士不可得而使矣。陛下必欲致士,能絕是三者,勿萌於心,絀權數,仗誠信,忘利勢,與天下之士相期於道義,則真儒命世之才,將為陛下出焉。或不若是,則訑訑之聲音顏色,拒人於千裏之外。士止於千裏之外,而讒諂麵諛之人,窺隙乘間,僥幸競進。權在輔相,則黨於輔相;權在閹宦,則黨於閹宦;權在將帥,則黨於將帥。欲固其寵,遂相擠陷,不論人之賢否,不計事之是非,不顧國之安危,苟可以傾人而便己者,無不為矣。陛下亦安能人人而察之哉!

古者,聖王製爵位,所以明等級也;製寵祿,所以奉名器也。以此防民,猶有屍位素餐惟利之徒,棄君如土梗弁毛,莫之恤者。況人君自以爵位寵祿為己私,則天下安知爵位為明等級之義乎!安知寵祿為奉名器之禮乎!君以富貴蓄其臣,臣以富貴懷其君,而百官皆不知其職矣。在官者無他事,大抵轉相承奉,務以榮進為先,欲綱紀文章之不墮,禍亂釁隙之不滋,其可得乎!

夫官人之義,以其賢也,以其才也。用其賢才,蓋為民也。唐虞三代,莫不為事設官,為官擇人。君無姑息之命,臣無希冒之心。當斯時也,上法一而百度張,下心清而萬事理,遠邇肅安,封疆靖固,四方歸命,而無狂狡之憂。譬之人身,血氣強盛,膚革充盈,自然陰陽之寇不作,而邪厲之氣不能幹也。今世則不然,為人設官,為官造事。冗濫交錯,仰食縣吏,侵漁百姓,壞風俗,亂政事。往中原時,提封萬裏,郡縣以百千計,論者猶以為將不勝其弊。今地益狹隘,州縣無幾,士大夫自西北而東南者,不知其幾千萬人矣;自東南而官者,不知其幾千百人矣。郡縣荒殘,百事宜簡,而官吏猥眾,上官大吏各私其親,不遵法製,移易往來,曾無定止,互相攘奪,不顧是非,受賄納賂,法禁不行,奸豪得誌,暴虐日敷,根本搖動,大命將泛,流蕩而不可止。天下無事,食君之祿;天下有變,拱手圜視而不能救。則又有乘時僥幸,冒功射利,為國結怨於民,而増益禍亂者。

陛下操予奪之柄,握刑賞之威,胡不自為深計,黜闒冗之官以俟英賢,奪冒濫之職以屈高士。大計若幹職,定置若幹員,於今在官者,按實功罪,誅賞必行。任官稱職者,使久於其位。過惡已彰者,編之於民,終身不齒。誌氣不立,事業不修者,皆賜罷。其有學行未成者,歸之於學。庶幾官約事省,為政有經,民聽不惑,而危亡可救矣。

或者以為行此之政,則必大致煩擾。

夫人心為金人、豫賊驅才,豈不殆哉!臣痛之曰:夫國之所恃而上之所保者,億兆之心也。若夫士大夫乘君子之器而為小人之行者,乃生民之蠧,國之賊耳。汰而黜之,則得民心,所去者寡,而所安者眾;所去者奸惡,而所安者良善。計道義,權輕重,則所為失人心者,乃在彼而不在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