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下雪了!”她說,還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他身上還未化去的雪花,昏眩感讓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她怔忡一下,摸了個空。
“嗬,真的是夢……”
她說著,自己對自己笑了一下,手還來不及收回,忽然被緊緊地握住,他握得那樣緊,害她痛出了一身汗。
看來這是個噩夢,楚疏言來報複了。報複她留下那樣一封惡毒的信。
但是她不怕,有他的夢,哪怕是噩夢,也是好的。
所幸那力道沒有再重下去,他的手忽然覆到了她的額頭上,緊接著,他焦慮的聲音響起:“你身上怎麼這麼燙?病了嗎?黃媽呢?怎麼不在?”
沈鎖鎖幸福地微笑了,“看,你還是對我好的,在夢裏都這樣好,黃媽還說你對我不好……啊,黃媽,我讓黃媽出去找程佳瑤了!程佳瑤,你還記得嗎?她很喜歡你的。她長得清秀,脾氣又溫柔,家裏不算有錢,也不算有權,嫁到你家去,也沒有資本使性子,隻會一味服侍你……”
“我不要別人!”他低吼,那樣強烈的情緒,洶湧澎湃,淹沒了自己,也淹沒了她。
這個夢,好真實啊……
這是沈鎖鎖最後的想法。
再一次睜開眼睛,窗上光亮非凡,已經是大白天。
屋子裏擺著火盆,溫暖如春。
她的視線在屋子轉了一圈,除了她,沒有別人。
昨夜,果然,是夢。
身體似乎好了很多,整個人不再覺得亢奮得恨不得紮自己兩刀,嘴裏又苦又澀,原來是黃媽給她喂了藥。
黃媽,她的身邊,始終有黃媽。
小時候、長大了,黃媽都一直在她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心裏不由得又酸又楚,黃媽端著藥碗進來的時候,沈鎖鎖輕輕拉住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
“小姐醒了?還好,不然又要叫楚公子喂藥。”
“楚公子?”沈鎖鎖恍然從感動中驚醒,“哪個楚公子?”
“還有哪個楚公子?”黃媽笑道,“還有哪個楚公子會跑幾千裏地來找你?”
沈鎖鎖睜大了眼,半天沒眨一下,“書呆子?!”
“噓!小聲些!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趕到屋裏去睡覺——那孩子,沒日沒夜地趕路,一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他來了?!”沈鎖鎖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他、他怎麼會來?他、他來幹什麼?”
“他來找妻子啊!”見到楚疏言趕來,黃媽放下了一萬個心,笑眯眯地打趣自家小姐,“隻是,我昨天晚上才打聽出消息,原來程姑娘已經受了別家的聘,恐怕小姐還要費心,為楚公子再找一位姑娘。”
她說完,笑眯眯地把藥送到沈鎖鎖麵前,“快喝藥吧!喝了藥身體才會好,身體好了,才有力氣幫別人做媒啊!”
沈鎖鎖整個人都亂了,下意識地接過藥碗喝了一口,頓時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連忙把碗推回去,“苦死了苦死了!一輩子都沒喝過這麼苦的藥!”
“苦口的才是良藥啊!”黃媽勸她,“要是你自己不喝,我就讓楚公子來喂了。”
“他喂藥?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黃媽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他喂藥的時候,把門關上,不讓我看。”
“咳……”門口傳來一聲咳嗽。
黃媽笑眯眯地抬起頭,“喲,灶上還燉著雞湯呢!楚公子,勞煩你照顧一下我家小姐!”
“嗯。”算是答應了。
沈鎖鎖便瞧見黃媽心安理得地去了。忽然很懷疑方才因黃媽而起的感動。
楚疏言踏進房來。
他的眼裏滿是血絲,整個人也似瘦了一大圈,一言不發地端起藥,送到她嘴邊。
她抗拒地躲閃一下。
他倒很好說話地收回手,隻是——咦,他幹嗎自己喝藥?為什麼還湊得這麼近?他想幹什麼?幹什……唔……
她被強灌下一大口藥。
原來,他就是這樣“喂”的!
她還來不及反抗反駁以及反對,第二口、第三口接踵而來,直到把整碗藥灌完,他才鬆開她,熟門熟路地在抽屜裏找到她的小食盒,遞了一片桃脯給她,自己也跟著吃了一片,才道:“你好好喝藥行不行?這藥真的很苦。”
“我、我又沒讓你喂……”
“可是你不喝,哪裏有力氣替我到處物色妻子?”這句話,一反他平常的溫文,問得充滿煞氣。
說著,他一皺眉,忽然抓起了她的手,一口咬在她的食指上。
“啊啊……”她連連甩手,“會痛哎!”
“知道痛就好!”他冷冷道,“這一口是因為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掉!”
沈鎖鎖苦著臉,“都到那分上了,還有什麼招呼好打?啊——”她再一次慘叫。
“這一口,是因為你居然寫那樣一封信!”
“我、我……”這一次,還沒容她說完,又被咬了一下,“啊!你屬狗的啊?芽”
“這一口,是因為你說我根本不是你喜歡的對象,跟我隻是隨便玩玩而已!”
“喂喂!不公平!為信你已經咬過一口啦!”
嗚,她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寫了那樣一封信啊!
最後一口,他咬在了她的唇上,怨氣與怒氣已發泄完畢,這一口咬得溫柔而纏綿,藥的苦、桃脯的酸甜,混成一種奇異的滋味。
“就知道說我,那你呢?!跑來幹什麼?!你爹肯讓你來?你娘肯讓你來?”她捶著他的肩,原本隻是想轉移話題,說著卻酸楚起來,眼淚流了下來,“你跑來幹什麼啊?”
“跑來娶你。”
“娶什麼娶?你爹娘不會同意的啦!我不能連累你的家人!”
他看著她,靜靜道:“我已經被楚家族譜除名了。”
她那不停捶他的拳頭猛然間頓住,看著這樣憔悴的他,看著這樣深情的人,忽然間,胸膛裏又像有火舌在燒,拳頭落下去更快,“笨蛋!傻瓜!呆子!世間哪有你這麼笨的人?!”
“我哪裏有你笨?”他捉住她的拳頭,“以為那樣一封信就能打發我,世上到哪裏去找這樣笨的人?”
她的淚水又“嘩啦啦”淌開了。
這個書呆子啊!
“傻瓜,不要哭。”他輕輕拭去她的淚,“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最起碼在感情上,你會比我聰明一點。現在才知道,你那些頭頭是道的小聰明,根本就是騙人用的。與家裏斷絕關係,是我自己要求的。那隻是名義上的罷了。什麼時候我們有了孩子,不抱回去給爺爺奶奶看看,我就真的要被家裏人罵死了。”
沈鎖鎖把頭埋進他的懷裏,低低道:“可是,你將來會後悔的。”
“將來後不後悔,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如果不娶你,隻怕現在就會後悔!”他把小雞一樣縮在他懷裏的腦袋拉出來,看著她,認真地道,“從今以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就算你再溜掉,我也不會再娶的。”
“我不會再溜的!”她吸了吸鼻子,大聲道,“我要是再溜了,到哪裏去找你這樣又傻又笨又呆的人?”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他笑著刮刮她的鼻子,又道,“何況,我已決定回揚風寨,同另外兩位寨主商量,助清和一臂之力。”
“真的嗎?他們肯嗎?”
“當然會肯。清和是個人物,我相信他。”
沈鎖鎖一笑,學著他的語氣,道:“算你聰明了一回。”說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啊,幫我拿外裳來,我要出趟門!”
楚疏言一怔,“你要做什麼??”
“我是紅娘,還能做什麼?”她衝他一笑,“當然是去做媒?選”
“不行!”楚疏言一口回絕,“病還沒好,外頭又在下雪。”
“可是不能等啊,我都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她又是親他的臉又是拉他的袖子,“好啦好啦,隻此一次,讓我去吧!”
楚疏言被她纏得沒辦法,“你到底要去哪裏?”
“去喬家。”
“喬家?”
“是啊,幫那個姓張的小二說媒!”
楚疏言仔細回憶,“胭脂鋪的那個?”
“是啊!”
說話間,沈鎖鎖已經穿好了衣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隻覺得整個人輕飄飄快要飛起來,“我現在才知道,什麼門第之見貧富之別,都算不了什麼!兩個人開開心心在一起才是正經!人生能有幾十年呢?為什麼要顧慮那麼遙遠之後的將來?既然他們相愛,那就幫忙讓他們在一起!”她笑著,撲進他懷裏,“疏言,你知道嗎?我現在好開心、好快活,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像我一樣快活!”
楚疏言笑著撫她的發。那幾日在父母、家庭與她之間的苦苦抉擇,在她粲然的笑容下,如雪花遇上陽光,明媚地消失了。
他一抖鬥篷,將她護在懷裏,一手撐起一把油紙傘,往外走去。
門外,雪紛紛揚揚地下,地上白皚皚一片。
沈鎖鎖縮在他的懷裏,溫暖如春,自他懷中望去,隻見他撐傘的左手手腕上,係著一根鮮紅的絲線,映著雪光,分外好看。
她一臉讚歎,笑眯眯道:“有時候,我忍不住懷疑月老真的認了我這個徒弟!”
楚疏言看著她耳墜上的紅豆,也忍不住笑了。笑得如此溫柔,整個人煥發出玉樣的光澤。
一把傘,兩個人,在風雪中漸行漸遠了。
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
後記
這是“一兩江湖係列”的第一篇,為了避免出場人數過多的問題,好些人都沒有提到。有些包袱也還沒有抖開,因此聰明的孩子可以發現,裏麵的百裏無憂和那個盡堂首領,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不過,本著愛情第一的原則,這些包袱慢慢到百裏無憂的故事裏打開吧。
這是一個溫暖的愛情故事。寫它的時候,老天爺從頭到尾都在下雨。很好,我喜歡雨天,尤其是這樣的梅子黃時雨。
雨給了我一種溫柔心情,所以寫了楚疏言這樣溫柔的男子。沈鎖鎖真的好幸福。羨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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