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亂了套。
商妍在承德宮呆坐了半個時辰,眼睜睜看著宮中最好的禦醫挨個兒在商徵床前顫抖著手診斷,然後一個個無奈搖頭,她不得不相信,老天爺似乎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他居然……失憶了。這本是民間話本兒的裏才有的段子,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了一個最不可能和話本兒有關係的人身上,除了荒謬就隻剩下荒誕。
可偏偏,這荒謬的事件的主角自己絲毫沒有自覺。那個自稱本王的商徵原本就神色陰鬱拒絕合作,等到一個個禦醫一一把了脈才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直到最後他被帶到了鏡子前,他才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鏡子裏的商徵目光中泛濫著遮蓋不了的震驚,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商妍靜靜站在他身後,良久,才輕輕開了口:“皇叔,你真的記不得了嗎?”
商徵像是受到了驚嚇般,肩膀忽然顫了顫,連同臉上的神情也帶了壓抑不住稚嫩軟弱。
商妍心中的海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驚得忘記了呼吸。她曾經設想過無數種再見麵的可能性,他舊事重提,或者降下罪罰,甚至她的身上還帶是帶著刀刃的,可是卻從來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麵——是的,是稚嫩,甚至是心虛的軟弱。這幾乎不可能出現在商徵身上的東西,此時此刻如此真切地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稚嫩之外,是疏離和謹慎。
那是從未有過的距離。
“皇叔。”她輕喚。
“你……是妍樂?”忽然,商徵踟躕道。他的神色雖然仍有異樣,卻最終還是冷下了臉,淩厲的目光幾乎要把她的額頭戳出一個洞來。
商妍的呼吸一滯,慌亂得拽緊了自己的裙擺。他是記得了,還是……
“是我,皇叔。”
沉默。
忽然,商徵驟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再抬眼的時候已經是滿眼的戾氣——
“你滾。”他說。
“皇叔……”
“滾出去!”
這一次,是暴躁的嘶吼。
商妍心中一驚,咬牙退出了房間。不可否認,即使是這樣的商徵,依舊有能讓她退卻的東西在。她心有餘悸退到外間,才發現安公公和一幹禦醫一個都沒有離開,連同隨侍的宮人宮婢也一並站在殿上神色莫名。
“公主,陛下他……”
商妍深深吸了口氣,沉道:“皇叔傷重,今後如有人要探視,就說……皇叔得了須得避風之病。”
安公公的神色閃了閃,最終卻匍匐在了地上。殿上其他人跟著神色一凜,緩緩跪在了地上。
商妍環視四周,良久才輕道:“今日之事,如有泄露,殺無赦。”
商徵的變故成了這宮闈之內最高的秘密,沒有人膽敢泄露半句,因為一旦這秘密被戳破,一定會是一場浩劫。
黃昏時分,安公公隨同幾個共診的禦醫一齊來到永樂宮,隨之帶來的還有數個時辰診治的結果——雖然導致這一切的原因不明,可是事實已經勝於雄辯,商徵他隻剩下了十數年之前的記憶,不論心智還是記憶都回到了十數年前。
“他還會好嗎?”燈下,商妍問禦醫。
幾個禦醫麵麵相覷,最終卻都歎息著搖頭。
商妍皺著眉頭思索,卻發現這局麵真的難以收拾:商徵十歲封王,十五登帝,他自稱本王,那必定是十年前那場叛亂之前,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心智初開的少年,如何壓得住現在這混亂的朝綱?
入夜,禦醫離開了永樂宮,安公公卻並沒有隨行離開,他像是壓抑了許多難言之隱一樣在殿上兜兜轉轉了無數個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公公有話想說?”
“公主……”
安公公汗如雨下,皺巴巴的臉都快擰成了一個球兒。他兜轉無數次,最終卻咬咬牙行禮道:“老奴告辭。”說罷便往外走,踉蹌的腳步一路跌撞,最終在門檻上狠狠絆了一跤——倒下了,他沒有再爬起來,躺在地上直喘氣。
夜風甚涼。
良久,他才緩緩坐起身來,豁出去似的回到殿內,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她麵前,重重三記響頭磕頭下。
他抬頭,顫聲道:“公主,老奴可要把性命交給你了……”
“安公公你……”
“公主幾次探望懷裏都揣著匕首,老奴並不是不知道,可老奴也相信公主既然晉賊謀逆那日對陛下所為是真心的,絕不會莫名殺害陛下……故而、故而沒有阻撓……”
“老奴曾經對天起誓,這事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可是眼下……公主,三月前陛下就已經設計擒晉賊,早早布下天羅地網,公主月前身體衰竭的確是陛下所為,陛下為的是順水推舟,將大好的勢頭讓與晉賊……”
“公主,陛下對公主,從未有過殺心。那日公主入夜出逃,陛下早就派了侍衛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