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襯衣掃去了錢剛多天的鬱悶。
《黃南日報》開辟了一個欄目,專門刊登各廳局一把手的稿子。報社的記者跟陳國慶約了一篇稿子。陳國慶很重視這件事情,親自與錢剛一起研究文章的結構、內容、大標題、小標題,然後,由錢剛執筆。錢剛到拿著擬好的提綱,到了機關打字室,他口述,打字員小林打,不到兩個小時,二千五百字的稿子出來了,錢剛潤色了一遍,覺得自己還滿意,把稿子給陳國慶送去。陳國慶以為錢剛是要他簽什麼文件,見拿在手中的是剛剛交代給錢剛要寫的那個材料,很是驚訝:“這麼快就寫出來了?也太快了吧?別是應付啊。”錢剛說:“您先看看,哪兒不合適我再改。”陳國慶說:“那先放這裏。”
錢剛回到自己辦公室沒多久,陳國慶拿著那篇稿子來到了錢剛辦公室,對錢剛說:“不錯,我稍做了改動,你再出一份給我。”錢剛接過稿子去了打字室,把稿子改好後去陳國慶辦公室。把稿子放在陳國慶辦公桌上,轉身要走時,陳國慶喊住了他:“少軍,等一會兒。”
錢剛回過頭來,見陳國慶從鐵皮櫃裏拿出一件還沒有啟封的襯衣,遞給陳國慶:“看你穿的襯衣不太合身,這件襯衣是別人送我的,你拿去穿吧。”錢剛說:“還是你留著穿吧。”陳國慶說:“讓你拿去你就拿去,磨嘰啥?”錢剛便把那件襯衣接了過來,心裏覺得熱乎乎的。一件襯衣事小,但體現了領導的關懷。領導的關懷也是對下屬能力和工作成績的肯定啊!
錢剛對穿著很不講究,一件從地攤上花20元買的襯衣就可以一夏天。機關裏的好多同事都勸過錢剛,別穿得太寒磣了,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研究生,省直機關的公務員,得注意形象,又不是沒有買衣服的那幾個錢。說說聽聽,錢剛並不往心裏去。在錢剛看來,衣服的功能無非是遮體和擋寒,沒有必要穿太好的。
某日,錢剛穿了一件長袖襯衣去上班。一進機關辦公樓,碰上了汪水泉,汪水泉攔住了錢剛,說我看看你的這件襯衣。錢剛想,欣賞別人身上的衣服,是女人幹的事情。汪水泉是男的,怎麼也有這毛病?但人家要看,不能不讓人家看。錢剛說,我這件襯衣有什麼特別的嗎?汪水泉說,不是這衣服特別,而是終於看到你穿上一件像樣的衣服了。你穿的這件襯衫,名牌,上檔次。說明你的消費觀念進步了。本來嘛,錢是為人服務的,人不能做錢的奴隸。你掙的又不少,除了工資還有稿費,就是應該穿得好一點。錢剛很吃驚,想不到自己身上的這件襯衣是名牌,問汪水泉:“你怎麼知道我這件襯衣是名牌?”汪水泉摸著錢剛襯衣上的兜說:“這上麵不寫著呢嗎,你不認識啊?登喜路牌子!我在商場裏見過這牌子,標價800,打折也得500多吧?”錢剛更為吃驚,說:“這麼貴?”汪水泉說:“怎麼,你自己花錢買的衣服,你不知道花了多少錢?”錢剛說:“我哪買得起這麼貴的衣服,這襯衫是別人送的!”汪水泉作恍然大悟樣:“我明白了,陪領導出差時下邊人送的。腐敗來的?”錢剛說:“不是你想象地那麼回事。”然後,錢剛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一張桌子坐了八個人,有男有女,曹珍貞首先發現了錢剛穿的襯衫,說,小唐有這麼高級的襯衫,想開了?花多少錢買的?錢剛不想跟曹大姐撒謊,說:“不是我花錢買的,是陳廳長送給我的。”在座的人聞聽,都停住了筷子,聽說過下屬給領導送禮,從來沒有聽說過領導給下屬送東西的。一把手
,給了正科級的主任助理這麼高級的襯衣。說明什麼?說明陳國慶對錢剛是何等的器重?有好幾個人過來摸錢剛的那件襯衣,有人懷疑:“是真的嗎?”有人肯定:“絕對是真的,廳長怎麼能把假貨送人?”
讓錢剛想不到的是,那天之後,單位裏的人對他明顯熱情了。汪水泉私下裏跟錢剛聊天,問錢剛是不是跟哪個副省長有親戚。錢剛很奇怪,問汪水泉為什麼這麼說。汪水泉說,你如果沒有大後門,能一畢業就分到省直機關?你要是不認識副省長?陳國慶能對你這麼好?他為什麼不送給我如此高級的襯衫?錢剛說我認識所有的副省長,可沒有一個副省長認識我。汪水泉說錢剛不誠實,不說真話。不止汪水泉一人有這樣的看法,單位裏好多人都以為錢剛有來頭,連陳國慶都巴結錢剛,錢剛肯定不是一般人物。有人甚至找到錢剛,要錢剛走副省長的門子,給辦什麼事情。錢剛對那些同事說,我的老爹是土裏刨食的老農民,老媽是圍著鍋台轉的家庭婦女,夠得著的親戚中最大的官當過生產隊的隊長。我真的不認識副省長。那些人就很奇怪:那陳國慶為啥送給你一件這麼高級的襯衣?錢剛隻好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那些人:“前些日子,我去陳廳長的辦公室送材料,那天有點冷,我隻穿了一件短袖襯衣。陳廳長問我冷不冷,我說有點冷,陳國慶就從文件櫃裏拿出一件沒有開封的襯衣給了我。我哪知道這襯衣是名牌?”這與事實多少有點出入,但這麼說更讓人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也更能表現陳國慶的親民作風。
心情舒暢了沒幾天,又一件事情讓錢剛心裏別扭了好多天。
小唐超上了二年級了,正是好表現自己的年齡,有一天下學回家,跟錢剛說:“爸爸,你看著我。”錢剛不知兒子要耍什麼花樣,看著兒子,兒子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爸爸,你是豬!”錢剛一聽兒子的這話,以為自己辦錯了什麼事情,讓兒子懷疑老子的智商。或者是邸秀芹抱怨錢剛哪件事情沒有做好,把錢剛比喻成豬,讓兒子聽到了母親對父親的抱怨,兒子也把父親當成了豬?兒子對老子有這樣的印象可不是好事情。錢剛在心裏責怪邸秀芹在教育孩子方麵存在著方法上的失誤。錢剛跟小唐超說:“胡說,我要是豬,能靠自學考上研究生嗎?能有你這樣的兒子嗎?”小唐超說:“我沒說你是豬,我是說我是豬。”錢剛問兒子:“你怎麼說你是豬?”小唐超說:“我讓你看著我呢嗎?看不就等於視嗎?你看我,就是你視我。你視豬,所以我是豬。”卻原來,小唐超是在跟錢剛玩文字遊戲。錢剛對兒子說:“也不許說自己是豬。”小唐超說:“我們同學都這樣說,你視豬,聽起來是罵別人,實際上是說自己。好玩。”
兒子自顧了好玩,卻給錢剛帶來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社會廳的家屬樓分配時,特意留出了兩套大麵積的沒有分,陳國慶到社會廳後,占了其中一套。錢剛住一樓,陳國慶住四樓,兩個人同一個單元。有時候,陳國慶從樓上下來,錢剛正好外出,打開房間的門,與陳國慶在一樓口相遇。星期天的黃昏,邸秀芹做好的晚飯,讓錢剛去叫在院子裏與小夥伴玩耍的唐超回家吃飯,錢剛下了樓,到了小區廣場,唐超正和幾個小朋友玩一種錢剛叫不出名字來的遊戲:用自己手中的硬紙片去砸別人放在地上的硬紙片,把別人的硬紙片砸翻……類似於錢剛小時候玩的那中砸元寶。隻不過錢剛小時候砸的那種元寶是用廢紙折的,而唐超和夥伴們玩的硬紙片是從商店買的。那硬紙片是特製的,圓形,上麵畫著各種圖案。錢剛走到兒子跟前時,唐超正給兩個小孩當裁判,大概是一個小孩用自己的硬紙片砸翻了對方的硬紙片,對方不承認,讓唐超判定到底誰輸誰贏。錢剛對唐超說:“回家吃飯!”唐超不高興,說:“再玩會兒。”錢剛說:“不行,你媽把飯做好了,就等著你呢。”唐超這才隨著錢剛往家走。一樓樓口按了電子門,錢剛打開門,讓兒子先進去,上八個台階,就可以到房間了。剛邁上一個台階,陳國慶手中提著垃圾袋下來了,錢剛把小唐超拉在一邊,說:“讓陳爺爺先走。”陳國慶跟小唐超打招呼:“唐超,到哪去玩了?”小唐超就在這個時候說出了一句讓錢剛大為光火的話:“你是豬!”陳國慶就是一愣,什麼也沒有說,打開電子門,走出去往垃圾箱到垃圾了。
錢剛火冒三丈,把小唐超推進屋子,一巴掌扇過來,小唐超就哭了,正在往桌子上擺碗的邸秀芹走過來,看著兒子被扇紅的臉,問錢剛為什麼打孩子。錢剛說:“你問他。”邸秀芹拉開唐超捂著臉的手,蹲在兒子跟前,問:“告訴媽媽,你爸爸為什麼打你?”小唐超止住哭泣,說:“我也沒犯錯誤,就是他讓我回來我說再玩會兒,他就打我。”錢剛心說,這小子,學會避重就輕了。說:“你剛才跟陳爺爺說什麼了?”小唐超理直氣壯地說:“我就說了你視豬。用的是看東西的那個視。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