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睛,嘴唇狠狠抿成一道血線,卻仍在舞蹈。
少帝邊退、邊看、邊大聲叫好。他的腿甚至被貼身侍衛的一隻腳絆住,少帝摔倒,撲地吹灰。被侍衛迅速拎起。少帝怪侍衛打攪,你幹什麼呀你?快挪開你的豬蹄子!
舞者終於發出了藏在七手殺招裏的第八手殺招。
她自殺於這靈感襲來的最後一手美豔而淒絕的殺招裏,仿佛是美被美麗收回。少帝眼裏,竟是幽芳零亂,柔影參差,好似纖羅飄帶,起舞回雪的身姿,寂滅於一次華麗的死亡。
少帝為這種死法喝了一聲彩,他甚至不打算讓她死。
舞者還是死了,少帝有些傷懷。灰塵滿麵的頰上竟掛了淚水,還有一襲鼻涕在翕動。
他在那具凝固於最後一個舞姿的屍體邊站定,侍衛粗魯地掰動她的手指,要看裏麵到底藏了什麼暗器。
少帝憤怒喝止:別動她,你們這班俗物!
他的目光定在已不能動的女子身上,收不回來。俯身,在對方的唇上吻了一下,粘粘的,手一觸,是血跡。他滿是憐香惜玉之情。良頃,才道:這麼一個美妙女子,為什麼要這麼凶呢!唉……
少帝在感歎中發現,自己起初忽略的不僅是一個舞者的手,更為忽略的是她的麵孔,麵孔上一對若有靈魂的眼睛死後卻大張著,似要洞穿這個身為任性皇帝的蒼白美少年,將他釘死在徹骨憂傷的瞳孔裏。少帝似乎能夠聞到一種憂傷的氣息,那又像是梔子花的香味,在灰塵般的陽光裏遊來蕩去,風中飛來幾隻麻頭蒼蠅叮在舞者的傷口上,它們一邊貪婪地吸血,一邊快活地磨動雙腳。
少帝叫人將舞者好好安葬。“她還是個孩子,隻有十五六歲吧”。少帝對身邊隨行者說。
其實這年九月,少年皇帝才到十七歲。特殊的身份使他比實際年齡要老成許多。他垂下眼睛,大地出現傷口。
侍衛將舞者抬出少帝視線,就扔在地上往曠野拽。
塵土上拖出一溜血跡,舞者的頭發和灰塵攪在一起變成一團肮髒的破布。浮蕩的血腥味把幾隻依依不舍的蒼蠅又牽了過來,它們在這種氣息裏陶醉且癲狂,繞著屍體忙前忙後地飛舞著。
侍衛沒有照少帝的意思好好安葬舞者。
一名侍衛從屁股上拔出佩刀,像斬豬腕一樣剁下舞者雙手,抬腳把屍體踢進了臭水坑。這名侍衛的胞兄就是死於那雙手下的七侍衛之一。
他掂著瞧著兩隻斷手,除了係在上麵的紅紗巾,什麼也沒有。
侍衛朝斷手上吐了兩坨濃痰,狠咒了幾句,便使勁分別朝兩個相反的方向拋出去。尚不解氣,咧開褲襠朝臭水坑猛滋一泡老尿,黃色的尿水在舞者雪白的肚皮上發出粗壯的響聲並冒起白煙,臊氣夾雜著血腥味急驟升騰,蒼蠅快活得像是在過節。侍衛有了複仇的快感,收拾家夥走開了。
拋於曠野的斷手,一東一西。
在初春嫩綠的幽草中,手上的紅紗巾鮮豔而觸目。
多少年後,民間便有著名俠女飛紅巾的傳說。
那傳說始於南方,又流行漠北,經人添油加醋少不了誇張成分與不同說法,乃至飛紅巾的任俠史遍及南北,成為民間頗有影響和喜愛的英雄之一。
英雄在遙遠的地方傳得轟轟烈烈,而英雄死命之地卻無人所知。若幹年裏,一位老農滿懷崇敬地邊對自己愣頭愣腦的兒子講著飛紅巾的事跡,邊把一處臭水坑和兒子一道將它改造成了茅廁。老農不知道,這個本該立碑的地方,被他父子倆弄成了什麼樣。
每至春夏,該茅廁蚊蠅彌集,臭氣熏人。最早遷徙於此的幾隻麻頭蒼蠅已經繁衍出了大批興高采烈的後代。據說飛紅巾的出現並沒有影響少帝的遊興,而是此後不久,一個南方老太太中止了他的南巡。當時少帝正向這個滿臉慈祥如外祖母般的老太太故作噓寒問暖狀,老太太竟用一支狀似民間玉簪的利錐突施暗刺,所幸少帝外衣裏穿了護身軟甲。
被侍衛殺死的老太太竟還帶著生前的滿臉慈祥,令人於心不忍而又不寒而栗。
少帝輕聲道:返京。
後來有人說,這個老太太與飛紅巾有關,一說是其母親為女複仇,一說是她師父。隨行官員要地方查明身份,回報卻語焉不詳。還是少帝開口:不過就是個想殺皇帝的老太婆嘛!他對隨從們說,皇帝人人都想做,做不到皇帝的人除了歌頌皇帝就是來殺皇帝,如此而已。
隨從麵麵相覷,覺得這皇上還真他媽有點人小鬼大。
5
古老的樓閣回廊。
男孩女孩嬉鬧著,疲了,坐到閣簷下,天上的月亮好大。
男孩讓女孩猜謎,女孩鼓腮,興致勃勃地聽:黃屋子,紅帳子,裏麵躲個白胖子。是什麼?
花生。女孩不假思索就答出,臉上掛著得意。
錯!男孩很堅決地說:是國王。
女孩無奈,隻有說:好好,那你猜猜我的——一片瓦,兩片瓦,中間一個白小姐。說,又是什麼?
男孩見女孩臉上隱約一絲壞笑,便有些沒把握,還是說:可能是瓜子吧。
不對。是王妃!
男孩隻有搔搔腦殼,哦地張圓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