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起身告辭時,忽然攤開手帕,把我們待客的小點心和奶油糖果拿了幾塊包起來帶走。我很奇怪。王蒙說,這是表達他們的歡悅和對主人待客的滿意。
冬天到了,我們遷入伊寧市二中新修的一排家屬宿舍。這些房子後窗都朝向解放路二巷寬敞的土路。維吾爾族人蓋房往往喜歡把窗子開在臨街的一麵,他們說從窗內眺望行人諸景,是一種“塔瑪霞”,即欣賞自娛。他們的窗子上一般掛有白色或淡藍色的挑花窗簾。一塊布,在它的周圍邊緣“雕刻”上蝴蝶或樹葉圖案,看起來栩栩如生,它幾乎成了維吾爾族人的象征。在伊犁,常見到一些妙齡少女用手工做窗簾,既顯示她們的心靈手巧和好美習性,也表現出一種民俗文化。
遷入新居後,我也湊熱鬧,請維吾爾族女老師做了幾個挑花窗簾,掛上,很新鮮。對於當地民族一切美好的東西,我們都樂於吸收,以豐富自己的生活。我們覺得,這不僅是入鄉隨俗,而且是從善如流。我的摯友、漢族老師張繼茹見到我家的維吾爾式窗簾,說:“學這個幹什麼,好好的一塊布挖幾個洞!”話雖這樣說,可她至今還留在伊犁。她在60年代初自天津支邊去新疆,一紮下去,就是一輩子。
沒有料到,自掛上這窗簾後,幾乎天天有人敲我家的門,找“阿衣霞姆”或“米吉提”等。原來,來人誤認為我們是他們要尋找的少數民族朋友。等進了門,看到我們的漢族麵孔,他們才大吃一驚,緊接著是撫胸行禮,連聲道歉,且退且疑。
也有些類似乞丐的少數民族的人敲我們的門,伊斯蘭教把施舍看作信徒的一個義務,他們從來不會拒絕乞丐的。當乞討者發現我們並非維吾爾族穆斯林之後也連忙退走,但我們都遵照穆斯林的習慣對他們有所贈予,這使我們覺得與當地少數民族縮小了距離。
第二年春季,王蒙在巴彥岱的房東大娘(我們稱她“阿帕”,就是“媽媽”的意思)同姐妹們一起專程來伊寧市二中看望我們。她們在我們門前房後轉悠了半天,不敢敲門。後來進入室內,徑直走到臨街的後窗前,高興得臉色發紅,指點著我們的窗簾,尖聲尖氣地連連叫好,然後才顧上問我:“你好嗎?巴郎子(孩子)好嗎?來伊犁生活習慣嗎……”
王蒙特意為房東阿帕買了茶磚,燒了茶。他說:“今天您到我家來,就喝我親自燒的奶茶吧!”對於女客們來說,這也是打破慣例,因為在她們家裏,男人是從不動手做這些事的。
“您看像不像,味道怎樣?”王蒙征求天天給他燒茶的阿帕的意見。
“味道好極了。鹽、奶都適度,如果再把牛奶用文火慢慢燒,燒起了奶皮,就更好了。”阿帕回答。
在新疆那些年,我們喝慣了奶茶,後來回到北京,還常常為買一塊茶磚而到處奔波。起初在王府井茶莊和崇文門西大街的茶店可以買到湖南茯磚,以後那裏沒有了。為買茶磚,就得去二裏溝的新疆駐京辦事處。我們似乎仍然沒有離開新疆,每每一麵喝奶茶,一麵回憶伊犁的往事。
房東阿帕問寒問暖。她建議我們把孩子接來,說老王在巴彥岱工作,我一人在家太孤單了。我們一起嗑著瓜子,喝著茶,吃著小吃,有說不盡的話題。我和客人們的交談,都由王蒙翻譯,他十分有興趣地幹著這個差事,認為是他學習維語的好機會。我偷偷觀察,見他果真是一麵翻譯一麵仔細觀察客人們說話時的口型。
房東阿帕給我們帶來了她親自晾製的葡萄幹。在她起身告辭時,忽然攤開手帕,把我們待客的小點心和奶油糖果等拿了幾塊包起來帶走。這舉動使我很奇怪。事後王蒙說,當地人有這個習慣,這是表達他們的歡悅和對主人待客的滿意。看來王蒙對維吾爾族朋友們的生活習俗,已經了解得比較細致、深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