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高中時曾患失眠症。從此他認定睡眠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悠悠萬事,唯睡為大”,“其他不可以衝擊睡眠,睡眠可以衝擊其他”。從理論到實踐,王蒙都是一個睡眠愛好者。
1973年,正當秋色宜人的季節,我又回到烏魯木齊。一晃,離開整整8年了。
王蒙老早就守候在汽車站迎接我們。
“不等畫上最後一個句號就把你們叫來了,咱們真行!”他說。
“還不都是為了你!”
王蒙掩飾不住重逢的喜悅,他告訴我,調函已經開好了。幾經周折,調進烏魯木齊終於成功,但伊犁方麵不肯放人。我們又到處找人,一直找到州長伊爾哈力同誌(現已故世),才算解決了問題。
在烏魯木齊,我們暫住在文聯辦公樓的一隅,本來是一間辦公室,現在沒公可辦,就讓我們住了。旁邊是個木工房,堆積著許多桌椅板凳,時時傳來“嚓嚓”的刨木聲。
食宿很方便。吃在食堂,經常吃的是包子、麵條。偶爾我們自己也改善一下生活:用電爐燒一鍋紅燒肉,或是煮個雞蛋湯什麼的。
“家”安頓下來後急需辦兩件事。一是我的工作落實到哪個學校;二是去伊犁搬家和辦手續。我本想去烏魯木齊市一中工作,那裏離市區近,離“家”近,可是沒想到發生了情況。一天中午,我在大街十字路口巧遇我的老領導——1964年我在烏魯木齊市七中任教時的校長。他現在在十四中(原高級中學)。他表示,非常歡迎我去十四中,“你來,我給你分一套四居室的房子。”這麼好的事,真有誘惑力。後來我又聽說,為了進我,十四中理化教研組放走了一位有相當資格的化學教師。那我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我很快在十四中上了班。一天我下班回家,還不到5點鍾,太陽已經西落,夜幕徐徐降臨。我匆匆趕路,覺得身後有個人尾隨,我走快他走快,我走慢他也走慢。約莫走了兩站地,他突然跨前一步,小心翼翼地用維語問:“亞克西嗎?克孜,交個朋友吧?”我回頭一看,他竟嚇得倉皇逃竄。大概他錯把我當成維吾爾族姑娘了。那天風大,我像維吾爾族婦女一樣用花圍巾把頭裹得嚴嚴的,於是產生了這種誤會。伊犁8年,“改造”成效不小,我已被“同化”為維吾爾族同胞了。
一天,我問王蒙:“怎麼樣?伊犁的‘家’什麼時候搬回來?”
“找個機會,我一個人去吧。”他說。
中秋前夕,王蒙隻身一人去了伊犁。他得做搬家、轉戶口、遷糧食關係等一係列事情。
他一到那裏,就受到我所在的伊犁二中老師、朋友們的指責:“崔教師真的調走了,怎麼也沒告訴我們一聲?”“就這麼走了,還沒為她餞行哪!”一片歎息,中間夾雜著埋怨、懷戀和遺憾。
於是王蒙代表我,一一向各位表示歉意。他聲明,這次回來,就是專程來辭行的。他一家家地去赴宴、告別,直到上路手裏還拿著李洪老師給做的烙餅炒雞蛋。
動身那天,來送行的朋友特別多。他們七手八腳,把瓶瓶罐罐、大小什物不斷從那扇臨街的窗裏往外運送。
王蒙代表我,也代表他自己和孩子們,在心裏暗暗地說:再見了,可愛的臨街的窗!再見了,可愛的伊犁!
初冬,我們在十四中教工家屬院內一套兩間的平房裏安頓下來。這是一排正要翻新的舊房,火牆煙道不暢通,屋裏總是煙熏火燎的,還時不時從地皮底層和牆角中發出一股陳腐的惡臭味。
即使這樣,我們也很滿足,總算又有了自己的家,又闔家團圓了。而且,學校就在隔壁,我可以免去上下班的奔波,兒子也可以就近安排在本校讀書。
論理,我的孩子不該在我任教的學校裏讀書,以防諸多不便。但由於種種原因,山兒和石兒還是進了十四中。幸好他們都不在我任課的班級,而且最讓我驕傲的是,他倆表現都很好,贏得許多教師的誇獎。石兒擅長體育,尤其喜歡跑200米,多次在比賽場上名列前茅。山兒則喜歡埋頭讀書,從不招惹是非。
家安頓下來後,王蒙就率領兩個兒子“建設家園”。他們搭廚房,挖菜窖,幹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