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甲之年(1 / 2)

我也囑咐王蒙要諸事小心,要警惕平地跌跤,事事都要謹慎。到了這個歲數,一個跤也跌不起。然而王蒙還是王蒙,60歲也罷,20歲也罷,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不變的東西。

“王蒙,快到你的60歲生日了,我準備去北京為你祝賀!”1994年9月,我們在新疆結識的老友貢淑芬來電話說。在供應困難的年代,她常常幫我們從北京運肉餡和油渣到新疆去,而現在她在石家莊工作。

“10月15日是你的60大壽,我們要為你祝賀!”許多朋友在電話中預祝生日。

平時王蒙隻過陽曆生日,這回既然來祝賀的人多,就把舊曆生日九月初八也饒進去了。

我們自家人是在10月15日這一天慶賀。14日是山兒的生日,20日是山兒姥姥的生日,這樣就三合一一起慶祝了。山兒、石兒為此操辦。女婿以他們夫妻的名義送來了花籃,祝詞是:壽比南山。我們還接到女兒伊歡從荷蘭海牙寄來的生日賀卡,卡片是女兒自己作的畫。她在海牙正在夢鄉時,我們全家彙聚一堂在吃壽麵。她的想象真靈,這一天全家正是在萃華樓共進晚餐。在所有祝酒詞中,最有趣的是長孫小雨的祝詞:“祝爺爺長生不老!”笑得我倆合不攏嘴。

笑過後,我們心裏又很淒涼,人哪有長生不老的?老是必然,是規律。話又說回來.如果人當真長生不老,那又有什麼意思?沒有新生、成長、壯大、成熟、衰老直至凋謝的全部過程與體會,又哪裏有生命?

近來王蒙的老態也逐漸表現出來:忘事。明明自己把刊物(他認為是重要的)收在書櫃裏,卻硬說在東屋的茶幾上,找不到就發脾氣,埋怨旁人亂動。直到我指出是他自己收在書櫃裏了,再把刊物擺在他眼前,才算了事。諸如此類的事情還多著呢!他打電話要說4件事,說著說著就忘了兩件。

體力也不能說是一天比一天強。血壓忽高忽低,右胳膊有時抬不起來,腿部有時發麻,頸椎骨質增生,偶爾暈眩。尤其是他說話的聲音,有幾次廣播電台播放他的專訪,我一聽,他的聲音裏怎麼有一股子老氣呀,起碼有一點兒慢性支氣管炎的感覺。過去,說王蒙會成為一個60歲的老頭子,這對於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但是,誰又能違抗生命的發展和衰老的規律呢?

然而王蒙還是王蒙。60歲也罷,20歲也罷,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不變的東西。

這一年既是王蒙的花甲之年,也是王蒙的本命年,不知為什麼大家都說本命年似乎對本人不太好。我也囑咐王蒙要諸事小心,要警惕平地跌跤,事事都要謹慎。到了這歲數,一個跤也跌不起。

大兒子買了一個紅布腰帶,要他套上,他戴了沒幾天就不再用了。他總結曆次本命年的經驗,覺得未必很不利。恰恰相反,1994年是王蒙空前大豐收的一年,是充分發揮出他當作家不當官的優勢的一年。不知道這是不是使用紅布套的效果。他自己說,這個本命年簡直是“心想事成”的一年。這一年,他有兩部長篇小說——《失態的季節》與《暗殺-3322》出手;10卷本的《王蒙文集》在華藝出版社出版,並被團中央、文化部、廣播電視部、新聞出版署四部門授予“青年優秀讀物獎”;他評點的《紅樓夢》在武漢首發,很受歡迎;這一年,他的一大批短文——例如關於人文精神的,懷念胡喬木的,等等,也引起了強烈反響。人們評論,王蒙現在的寫作心態更加開放自由,簡直是隨心所欲。無官一身輕,無官有利於寫文章,特別是做了幾年官以後,他的經驗更豐富,看問題的角度也更全麵,卻又不用背包袱。他是多麼快樂呀!

這一年夏天,他在北戴河寫了大量舊體詩。其中《秋興》一首達百餘行,在《新民晚報》上發表,後又被《民主》與《新華文摘》等刊物轉載。詩中說:急流勇退古來難,心未飄飄身已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破千重霧。水深浪闊無失墮,蝦鱉流涎何所獲?一年豪雨今朝多,文章由心非由他,仰天長嘯複高歌,此情可待成超脫——嗚呼,百年一瞬揮椽扛鼎筆酣墨飽之作能幾何?花甲之年撥心曲,遙想讀者淚如雨!

在中國,搞文學可不是件輕鬆的事情。直到今日,針對他的各種說法和做法從來沒有停止過。當友人告訴他這方麵的情況時,王蒙的回答是:“哦,我已經習慣了。”

這一年他還獲得了人民文學出版社頒發的“人民文學獎”與《上海文學》雜誌社頒發的“上海文學獎”。這一年,他的許多作品被譯成外文在海外發行,其中包括《活動變人形》、《我又夢見了你》、《堅硬的稀粥及其他》、《蝴蝶》等。

王蒙常說:“我現在進入了建國以來,也是有生以來的最好時期。”1995年1月17日,王蒙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491”廣播室名人訪談節目中愉快地宣告:“去年一年是我過得最充實、最快樂、最有意義的一年,我無法不在這裏表達我的快樂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