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們的寂寞逃不過他的眼睛
焦大雖然沒凍死餓死,不過,心裏絕不會對主子感恩。憑什麼!當年,要不是太爺我,哪有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別瞧你們人五人六的,一個正經人沒有,“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爬灰”這個話題的由來很有趣。說的是正值炎夏,王安石朝罷歸來,正是月明之夜,“不小心”看到兒媳婦洗完澡在院裏乘涼,衣裳也不穿,臉盆大的白月亮,像個探照燈,照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王安石也是,你悄悄走開,就當沒看見,不就什麼事也沒了?結果他犯毛病了———不是別的毛病,是文人愛詩的毛病,寫了一張紙條兒,上麵有兩句詩,他到香爐邊,把灰爬開,把紙條兒藏在灰下麵。他知道兒媳婦天天早晨都要到這兒焚香。一插香,不就覺得了?其詩曰:
“朝罷歸來月西斜,隔簾瞧見玉琵琶。”那意思是我下班回來晚了,看見你沒穿衣裳啦。
到第二天晚上下朝歸來,他還惦記這事兒,估計上朝的時候他也得惦記著,太刺激了!於是忍不住再到香爐邊“爬灰”再看。紙條兒還在,他以為媳婦兒沒看著。但再一看,紙條上多了兩句續詩:
“何不抱來彈一彈,聲音不到外人家。”兒媳婦也風趣,唉呀你既然看見了,這麼大個玉琵琶,你怎麼不抱著彈彈它?反正肥水也沒流到外人田,聲音也到不了別人家。
從此,“爬灰”一典出矣。
查無實據,說來一笑。
還有人考證,爬行灰上,則膝汙,“膝”諧“媳”音,取“汙媳”之義。不過這種說法有點牽強,閑著沒事,幹什麼要在灰上亂爬?又一說,“爬灰”亦作“扒灰”。清王有光《吳下諺聯》卷一“扒灰”條雲:“按昔有神廟。香火特盛,錫箔鏘焚爐中。灰積日多,淘出其錫,市得厚利。廟鄰知之,扒取其灰,盜淘錫以為常。扒灰,偷錫也。錫、媳同音,以為隱語。”
無論怎麼考證,爬灰都是指老公公跟兒媳婦不清不楚。
焦大嘴裏的“爬灰”,無非就是賈珍和兒媳婦秦可卿幹的破事兒。賈珍這個不要臉的,專門在女人身上下工夫,一屋子姬妾丫鬟還不算,又勾搭上小姨子尤二姐和尤三姐。這還不算,還看上風流嫋娜的兒媳婦秦可卿,活活一個公畜牲。怪不得曹雪芹會在秦可卿的判詞裏毫不客氣地指責:“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那意思是,將來要是賈家一門敗了,也是敗在寧府這個淫窩子的手上。
那麼,焦大說的“養小叔子”,又是誰養誰呢?有人說是諷刺鳳姐養小叔子。這話不好理解。賈瑞倒是看上過她,他們是叔嫂關係,她不但沒養,還三下五除二把這小子給治死了。又有人說是她養寶玉,這更奇怪,寶玉多聰明啊,最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連她的心腹平兒都不肯親近,更何況是她?這條活龍,又會詩,又會詞,又有才情,豈是她能養得來的?還有人說是養賈蓉和賈薔,這更沒影的事。鳳姐和賈珍是兄妹,又是弟媳婦和大伯哥,賈蓉是她的侄子,賈薔也是鳳姐的侄子,這不是亂了輩份?所以,要找犯罪嫌疑人,首先就得把她排除在外。況且,她在男女關係上,確確實實是個正經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想翻案都沒有趁手的兵器。
那麼,讓人浮想聯翩的就是秦可卿了,秦可卿和誰呢?賈蓉是她的丈夫,和賈蓉好的就隻有賈薔這個如花似玉的男人。關係好了,可能就不避裏外,賈薔可以直接登堂入室,於是下人就給造謠生事。我想著應該是造謠生事,因為整本書翻破,也找不到可卿和賈薔之間的一點點蛛絲馬跡。
那麼,這個“爬灰”若是實有其事,被焦大無法無天地吵出來,“養小叔子”既可以理解成實事,也可以理解成作詩一樣,為了和前邊這句話對仗起來的虛指。實實虛虛,虛虛實實,焦大的意思就是別在你焦大太爺跟前裝蒜,你們那點子破事,我全知道!
真不知道他是嫌活得長,還是想死得快。
這樣的話他肯定不止說過一次,隻不過往常都是私底下,吃醉了,和一幫奴才們亂嚼嚼舌頭根子,過過嘴癮。而且這話也肯定不止他一個人說過,但是當著主子的麵兒,那層皮還是要蒙起來的,“現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那層紙兒。”結果這層紙兒叫焦大給戳破了,他不倒黴,沒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