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禮卻還是不甘心,她高高地抬起頭顱,逼自己凝視著紅溪:“你會殺了我麼?可你別忘了,我本來現在隻有三歲,對你絕對造成不了威脅,是你!是你用你那神通廣大的法力將我一夜之間長大!”
紅溪眉毛一挑,彎下腰來對賀禮輕柔地笑:“是。是我讓你長大的。你以為我後悔了麼?我自己是賣後悔藥的,你以為我會後悔麼?罷了,告訴你也無妨,小康在我眼裏,也不過是個孩子。你對我的敵意,也未免多餘。”說完話,她婷婷嫋嫋地離開,回屋,關門。
賀禮的拳頭捏得死死的。她終於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這種屈辱正是紅溪強加給她的。
賀禮的恨意,的的確確是紅溪所有陰謀裏麵最為關鍵的一部分。可是這場陰謀的高潮,卻是在殷湛被刺殺之後。原來紅溪的計劃是,殺了殷湛,先隱藏殷湛被殺的消息。讓小康立馬恢複身份,用自己的鮮血和兵符調動大燕王朝世代潛伏的軍隊,以措手不及之勢,攻打燕都,在燕國的權力中心引發內亂。與此同時,派出最優秀的殺手,到翦地行刺殷湛世上僅存的唯一親屬——殷守。
既然殷守不肯與紅溪合作,那麼此人就不能留在世上。
這一招,其實是從程沁音那裏學來的:先動手殺了殷守,才將殷湛已經死亡的消息放出去。那麼,燕國頓時就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困境。就算殷湛治國有方,就算殷湛死了,燕國在四五個月之內不會亂,可是虞國那裏呢?
虞國剛剛覆滅,殘部勢力對燕國俯首稱臣必定是心不甘情不願,也許就在等著一個臥薪嚐膽的機會!
還有秦國,當年的陳家軍遭到燕國軍隊的鎮壓,不得不保存實力銷聲匿跡,如果燕國國君殷湛駕崩,又有大燕王朝複辟,難道那些曾經妄想闖出一片天下的亂軍還會老老實實地安居在一個角落,假意臣服嗎?!
殷湛雖然在短短四年不到的時間,就兼並了秦和虞的全部土地,可是正所謂“眾口難調”,越是土地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則是更難治理!屆時燕國內亂,虞、秦在狼煙四起,天下便是真的大亂了……
也許到時候,重新回到晉國權力巔峰的趙珺也會來插足。畢竟,曾經他是晉國的大將軍王,對天下權力的向往,並不屬於任何一位諸侯王!
這就是紅溪全盤的計劃。調動了所有人,唯獨將自己置身事外了。
謀劃的最高境界,做個漁翁,冷眼旁觀。
也許,也正是因為整一個棋局上,紅溪調動了所有的棋子,唯獨沒有將自己安排進去,所以,在最後一刻,破壞整個棋局的人,反而是她自己了吧?如果她有自己的任務,她還會有那個閑心去救殷湛呢?
她不知道。她此時的心亂的很。
她隻知道,當殷湛想都沒想,就替“紅溪”擋下了賀禮的那一刀之後,她的心刹那抽搐,幾乎就要站立不穩。她勉強扶著牆,在黑夜中凝目,看到不遠處萬古的手又將匕首推進了三分,鮮血淋漓……甚至,她這才想明白,萬古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屈於自己的統籌安排?他給自己留了一手——將殷湛送入了原本隻是用來做道具的那幅畫中。
她強壓著心頭的不適感,終於出現在萬古的麵前。
然後,便是那竹林的十日。
就算她殺不了殷湛,至少也要將時間拖延了。她要給小康時間,要給萬古去行刺的時間,要給自己一點時間,足以想清楚自己的心。
紅溪坐在了梳妝台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以前,她極度不喜歡照鏡子。因為這張容貌總是會變化。天下太平一點,眉心的朱砂痣就會黯淡;哪個角落又出現了大暴動或者戰爭,她的朱砂痣又會鮮豔一點。法力強了,整張臉都會容光煥發;法力弱了,整個臉都會變得蒼白,近乎透明……這張會變化的臉,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是個妖,她要存活下去,必須讓天下更動蕩。她需要無休止的戰爭,需要無盡的白骨和鮮血來保持自己的形體……
可是如今,她……
身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鏡中折射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她靜靜地凝視鏡中人的臉,看到他眼中濃濃的心疼,低眉苦笑起來:“你不是走了麼?”這種笑容,既不符合她平日裏冰美人的氣質,倒有點像是春閨怨婦。
殷湛輕輕地從身後環住了她的腰,低歎一聲:“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舍不得走。”
“怎麼了?”
殷湛伏在她的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溪,不要放棄你自己。”
紅溪霎時僵硬。
“不要成全我,放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