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低下頭,肩膀瑟縮,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行了行了,今天有好事,不跟你計較。”漆哈博有些不自在的將人驅趕出去,他想:這人怎麼一副自己欺負他的樣子,真不公平,明明剛開始還是他打自己來著。
漆哈博是一個流浪的人族,無父無母,本山林亂竄,渴了吃果子,餓了吃草葉過活,直到一年前來到這個地方,他發現了“啞巴”。
當時啞巴正赤身裸體躺在河灘上,渾身又白又臭,四肢都僵硬了,拖也拖不動,他還以為是具屍體——但還沒聽說過什麼屍體能從溟河流出來呢?於是他等了兩三天,氣溫一點點的將河水曬幹了,那屍體終於醒了過來,咳出來一大灘黑血。
漆哈博頓時又驚又怕,本想著幹了好拖去賣錢,不曾想曬出個活人來?
那人被蒸幹了,身上和臉上都是一團團糊幹的黑泥,卻仍舊可見修長結實的體格和深邃的五官,站起來望了一圈四周,正好發現剛要跑路的漆哈博,臉上出現憤怒的表情。
於是他手指一劃,本來以為在施法追蹤,下一秒自己又摔了回去。
漆哈博:……
好機會,好機會,他想,但他突然又想剛才河灘上那種四處張望,迷茫的眼神,又鬼使神差的不跑了。
我走了,他不會死在這兒吧……
於是他難得的善心大發,將他放在草叢上好好的照顧了兩日,一日他出去找水喝,回來就見那人已經坐了起來,剛想高興得打聲招呼,屍體卻一蹦而起,將他狠狠地壓在地上,嘴裏咿咿呀呀的啊個不停。
合著還是個啞巴,漆哈博深覺虧大發了,原本還指望著能有人陪著聊聊天,這下最大的好處都失去了,登時白眼一翻,這才想起自己快被掐死了。
“死啞巴,放開我……我,救了,你的命!”
啞巴張了張嘴,憤怒的“啊!啊”起來,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麼,麵露痛苦之色,倒頭又又暈了過去。
“好好好,救你還要殺我是吧”漆哈博氣急,連忙站起來狠狠地踹了兩腳,心想好人心都喂了狗,剛想離去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正是那啞巴,而且力氣極大,怎麼甩都甩不掉,又是踹又是踩的都是紋絲不動,他又沒有刀,難不成要他自己施法砍斷自己的腳不成……不對,他連最基本的法術都不會。
遙想逛遍世界所有深山老林並賺大錢的漆哈博終於被惡人纏住了腳,誰知那惡人悠悠轉醒,臉上還帶著天然的無辜和茫然。
嗬嗬,孩子,別以為你裝清白我就會心軟。
實際上也並不是他心軟,隻是單純甩不掉,那啞巴就好像認定他這個冤大頭一樣,漫山遍野的跟著,漆哈博無法,盤算著自己是不是上輩子遭孽太多,於是又狠狠地踢了他兩腳。
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沒有踢過他,別說踢了,手掌輕拍兩下的次數都不過十指之數,頂多口頭罵兩句,此人還一副自己沉默寡言,備受欺辱的樣子,漆哈博心塞得一批。
他胡亂的喝完了,推開門道:“啞巴,能把這個扛去集市裏嗎?”
上次去還是大半年前,這次去自然是看有人能否買下這個“寶貝。”但最近的集市都離這裏極遠,光靠雙腿走路得走大半天,沒有啞巴他是肯定去不了的。誰知啞巴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天,開始點頭,又開始搖頭。
意思是天已經晚了。
幽冥晝夜分外明顯,分布卻不均勻,都說這天是燭陰身上的一塊鱗,它睜眼為白天,閉目為黑夜,但按照幽冥的情況來看,這燭陰睡眠也著實不怎麼樣,一天可能有八個時辰是黑夜,也可能有四個時辰是黑夜,雖然大多時候都是有規律可尋的。
比如現在——西方天空出現了青色的霞雲,這就是王都放出來的提示,今天是七個時辰的夜晚。
這個提示出現的時候,代表天馬上要晚了。
入夜後幽冥簡直群魔遍地,他們這種普通人肯定走不了。
漆哈博歎了口氣,喜極的心理稍微冷卻了點。又回頭一看,這木頭占了木屋的大半,偏偏房間還隻有兩間,這間是啞巴的。
他輕咳了兩聲,道“那今天你就跟它擠一下吧,明天再幫我……好好守著,別對它做啥奇怪的事哈。”
啞巴默然不語,他當然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啊啊兩聲,漆哈博便當他同意了,於是施施然的進了另一間寬敞的屋子。
啞巴在屋外用接的雨水洗了碗,放在門邊,坐下開始茫然的盯著天邊的青色煙霞慢慢散去。於是天空也漸漸陰沉下來,沒有雲朵,就仿如灰色的漩渦中心間出了一點濃墨,立馬擴散開來。
啞巴睫毛沾了濕氣,一點點暗淡的光點像豆子一樣從林間,石塊,土地彙入了他的眼睛。
他躺在地上,背靠著那塊黑色的木頭,緩緩閉上了眼睛。黑木卻突然發出了或紅或黑的微光。
“太子,太子。”
“黎陽,黎星河……”
一個聲音在呼喚他。
太子從睡夢中睜開眼睛,看見了一棵矗立天地的巨樹,這樹立於河畔,一頭在水裏,一頭在雲中,看不見開頭,望不見頂端,無葉有枝,卻在狂風間巍然不動。人身遙遙看去不過就一點紋路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