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恩仇難泯(1 / 3)

一陣冷風蕭蕭吹過,將樹下幾片泛黃的落葉輕輕卷起,翻滾幾下,複又跌落在一旁。風塵中的官道邊上,木樁上栓著四匹駿馬,兀自發出低低嘶鳴之聲。旁邊搭著一個涼棚,簷上掛著一個小木板子,上麵書著一個大大的“茶”字,隨著秋風,在空中左右擺蕩著,卻是一間茶社了。

不大的茶社中,隻有四人圍坐在一張方桌前,卻不似那麼冷清,他們正在討論著什麼。隻聽一高瘦男子道:“大不了和他拚了,我們四個還打不過他一個?”看他濃眉大眼,模樣端得威武,此時卻是眼窩深陷,露出高高的臉頰骨。從他的話中,大概可以猜出,是在與人爭強了,驀地又不覺去想:究竟是何人,能讓這個壯漢如此費神?那人又會是什麼凶神惡煞?不過,這茶棚中卻連夥計都不知道往何處去了,誰又會去猜測這些呢?

另一人聞言嗬斥道:“豎子無知,大言不慚!當日數十豪傑,又將他奈何?”頓了頓,又接道:“那人劍法神異,武功莫測高深,吾等也隻有竭力拖他一拖。”說話的卻是一五旬老者,雖也是一臉疲態,但雙目仍是炯炯有神。

其餘是兩個壯漢,模樣頗為相像,端坐桌前,隻是低頭飲茶,並不插話。四人衣衫多處殘破,更有幾抹血跡,皆是一身疲憊,形態甚是狼狽。敢情行路的客人見到四人這副模樣,避而遠之,夥計隻怕也是駭破苦膽,躲到別處去了。

隔了半晌,老者長歎一聲,幽幽說道:“九華山白氏三兄弟全部死於他手,咱們沿途阻截,也是連番吃虧,此番吾等彙合一處,須得想個計策,合力擊之,即使殺不了他,也要阻他一阻……”隨即壓低聲音,餘人探首細聽。

驀地,遠處隱約有馬蹄聲徐徐傳來。幾人正在商議,老者突然警覺,倏地回頭。餘人見狀,心中不解,均是順著老者目光瞧去。這一瞧,四人均是駭住。隻見視野之中,遙遙有兩騎向茶社緩緩行來。

“不想竟來得這麼快……”老者不由低聲咒罵,輕啐一口,便轉回了頭,隻是眉頭仍是緊蹙,一臉肅然。那高瘦男子凝神瞧向老者,臉上頗為焦急,聲音竟微微顫抖,“爹……爹,怎,怎麼辦?”老者瞧見他那模樣,心中不悅,冷冷哼道:“方才是誰逞英雄扮好漢了?怎麼轉瞬就成了孬種了?”

高瘦男子聞言語塞,羞愧之色現於形表,隻好低頭閉口。老者又是一聲冷哼,頓了頓,又道:“這裏地處官道,間或有行人通過,料想他也不會明目張膽,動刀動槍,我們等會先行一步,他必尾隨於後。前方有一密林,我們先進林中做好埋伏,再留書邀他決戰,待他入林,便打他個措手不及。若是他遲到幾日,或許還……唉,算了——你們三個待會莫要衝動!”幾人點頭應允。

須臾,那兩騎行的近了,這才看清:來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約莫二十五六,目光如炬、鼻子微挺、唇若刀削,英俊的臉上有一抹欲去還留的憂傷。身著一身白衣,持一柄古劍,似一江湖俠客。女的十八九歲,明眸皓齒,臻首娥眉,幾縷青絲掠過眉梢,掩不住臉上的柔情似水。身著一身淡黃衣衫,足踏繡花小鞋,亭亭玉立,婉約動人。

本似神仙眷侶般的二人,瞧在四人眼中,卻比九幽之下的魔鬼還要可怕,隻因這個白衣男子便是一路上讓他們吃盡苦頭的人。

原來這老者是昆侖山劍宗門中護法宋義忠,原本是個孤兒,窮苦無依,自小便行走江湖。獨自在江湖上漂泊了好幾年,落魄時當過乞丐,做過苦力,甚至於遭受病魔、蟲獸之害;稍微好點,當過夥計、家丁之類,卻是處處受人排擠欺侮;不過有時卻能攢些本錢,做些小本生意。

闖蕩了幾年,可謂是曆經萬般坎坷磨難。不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將千錘百煉。終有一年,他在江南一帶做生意賺了些錢,日子竟也富足了起來,可謂是苦盡甘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的發跡讓競爭對手很是不滿意,那人竟暗地勾結附近山頭強盜,趁著天黑將宋府洗劫一空。

那時宋義忠雖然練了些拳腳功夫,卻是稀鬆平常,對付一兩個小毛賊還湊合,麵對殘暴凶狠的強盜,卻是無計可施,隻得引頸受戮。一番打鬥,他身負重傷,逃了開去。垂危之際,被一富家少爺救下,後來才知道,那人便是蘇州有名的富家子弟羅符成。

羅符成聘名醫救活宋義忠,又是熱情款待,知心結交。宋義忠對他的感激之情,自是不言而喻。宋義忠在羅府盤桓數月,兩人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羅符成胸懷大誌,為人豪爽,善交義士,不論出身貧富,均是以情待之;宋義忠飽經風霜,堅韌不拔,性子豪爽,與羅符成很是對頭。

但人各有誌,羅符成求商之道,宋義忠卻是常年受人欺辱,飽受經商之苦,便欲尋習武之途。彼時晉朝腐朽,各地叛亂紛起,天下大亂,宋義忠便遠赴西域,拜於昆侖門下。

此時武林以劍為君,昆侖派亦是以劍法見長。宋義忠天生聰慧,資質頗高,又肯吃苦耐勞,昆侖劍法日臻佳境,直到做到護法一席。

半年前突聞羅家遭難,符成死於非命,其孤子羅韓兒傳書求宋義忠為父報仇。雖然他與羅符成一別二十餘年,但昔年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聽到羅公身死噩耗,宋義忠徹夜大慟,得知符成為人所害,隻恨得目眥欲裂,也不詳聽緣由,便攜子宋乾,愛徒盧書常、盧書傑兄弟,趕往中原。

待與羅韓兒相見,相處幾日,宋義忠不禁大失所望,羅韓兒隻是紈絝,遠沒有符成的雄才大略。但是恩人留孤,豈能不助?便留下助他報仇,說是報仇,實則是保護他不被仇人所殺,至於報仇,也有個是非曲直。

羅符成一生廣結好友,後來又有諸多江湖異士趕來,聽羅韓兒說仇家乃是一姓柳男子與一姓蘇女子,於是眾人一窩蜂般地殺進蘇府。誰料半途殺出一人,武藝超群,阻住眾人,讓柳、蘇二人遠遁。

眾人事敗,遷怒阻攔之人,一直殺得昏天暗地,其間又有一人出頭相助,兩人武功之高,僅憑兩柄長劍,便殺得眾人節節敗退。之前羅韓兒糾集的人中,不乏成名之輩,也有奸邪小人,龍蛇混雜,眾人不相為謀,宋義忠一夥也是不齒羅韓兒滅人滿門,便隻有些嗜殺之人參與混戰。

此時見羅韓兒一夥不敵敗退,念及羅符成恩義,便將名利棄於一旁,紛紛參戰。兩家大戰一番,羅韓兒一方死傷無數,那兩人卻是越戰越勇。

僵持之下,羅韓兒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擒住了後來那人的妻子,先前那人不想讓朋友陷於兩難之地,竟自縛請換人質。幾位武林名家見其重情重義,感動之餘,便有罷手之意。不料另一人見好友舍命之義,便殺將過來,兩人合力救下那女子,又是一場混戰。

打鬥之中,女子胸口中箭而亡,那人見朋友喪妻,張牙舞爪,人若癲狂,瞬息之間,便連斃數人。眾人忌其鋒芒,便由幾個高手護送著羅韓兒逃走,其餘人沿途設阻,防止那人追來。果然,那人正是一路追來,卻不見了喪妻那人。途中阻攔之人,不死即傷,昆侖派四人也是吃盡苦頭,昨日四人彙合,原本想設計將他困住,不想他今日便趕來上來。

宋義忠正襟危坐,啜著淡茶,餘人卻是戰戰兢兢,不住斜眼瞟著那男子。茶社的夥計起初見四人血跡斑斑,手上還持有兵刃,勉強奉上茶水後,便躲在簾後。聞得客至,以為又是什麼凶神惡煞,嚇得屁滾尿流,待見著二人麵目,心中稍稍寬慰,便迎上前去。

二人找著對麵一張桌子坐下,白衣男子目光掠過四人,停格一息,便又瞧向別處。那幾人感覺到男子目光,如坐針氈,冷汗直流,手已按著兵刃,卻是顫抖個不停。宋義忠卻是泰然自若,桌下手移到宋乾腿上,輕拍幾下,示意他不要妄動。還好那人隻是一瞥,幾人不由長籲一口氣。

茶社夥計迎上二人,熱情道:“二位來些什麼茶?”

“酒。”白衣男子將劍擱於桌麵,淡淡說道。

夥計麵露尷尬,心下暗自嘀咕:“既是茶社,卻哪裏來的酒,看來這小哥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口中支吾半天,一張苦臉漲成了青紫色。

那女子見狀,嫣然一笑,說道:“小二哥不必勞煩,隻須一壺茶水解渴便是了。”

小二見那女子人既漂亮又和善,幫自己解圍,不禁眉開眼笑,答應一聲,急急離去。女子將包裹解開,從中取出一個酒囊——敢情這白衣男子剛才便是朝這女子說的。她輕輕為男子斟一碗酒。柔聲說道:“公子,酒易傷身,莫要多飲。”

白衣男子歉聲笑道:“我理會的,隻飲一碗便是了。”言罷,端起酒碗,淺飲幾口。女子凝視著白衣男子,目光流轉之間,生出濃濃情意。

不一會兒,小二沏好熱茶,送了上來。女子自是飲茶解渴,白衣男子卻隻是盯著寶劍,想著什麼。對麵桌上四人見這二人隻是飲茶沉思,並不注意己方,稍稍放心,自顧喝著茶,偶爾像這邊瞥上幾眼。

一盞茶畢,老者霍的站起身來,喝道:“走罷。”餘人站起,紛紛瞥向白衣男子,但見他仍是低頭不語,便各自拿了兵刃,取了馬畜,絕塵而去。

看著四人遠去,女子輕聲問道:“不追他們了麼?”眼神中有絲迫切,好像很想得到一個自己希望的答案。

白衣男子淡淡道:“他們是要攔住我,而不是躲避我。我自然隻管趕路,他們也會自己找上門來。況且既是決一死戰,便要給他們一個贏我的機會。”

女子眼中滿是失望,顯然這不是她要的答案。待聽到後麵一句,她不由瞪大眼睛瞧著他,嗔怒道:“你若是死了,我便也不活。”

男子微微一震,側目望來,對上她堅毅的目光,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心中悠悠一歎。女子咬著嘴唇,低下頭去,誰也看不到她的淚珠在眼圈裏打轉。她不說話,男子也隻好沉默,咂摸著喉間的美酒,卻似乎也略有苦澀。

男子喝了一碗酒,雖然意猶未盡,卻隻好依先言作罷,他看的出,女子生氣了,隻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或者該說些什麼。又坐了一陣,他才輕咳一聲:“小嫣,我們趕路吧。”

叫作小嫣的女子,心裏不由咯噔一下,她心中想:“他還是要追去的,我早就知道。”她轉念又一想:“當初是我要跟來的,當初他便是要追他們去的,唉,我又怪他什麼呢?是我自己要跟來的……”想到這裏,她才收拾起包袱,不過還是低著頭不說話。

二人匆匆趕路,行了數裏,遇到一樹林。白衣男子勒馬站定,皺起眉頭,目光瞥過,但見樹杆上紮著一把匕首,上麵赫然插著信箋。

他取過一瞧,上麵寫著:“於此林中,恭候君駕。”落款是:宋義忠。他略一思忖,催馬到女子跟前,說道:“小嫣,前麵有個鎮子,你先到那裏的客棧中等我,我處理完此將事情,便去尋你。”

小嫣眼睛一紅,似要落淚,卻又極力忍住。半晌才道:“公子,那你千萬小心……”她心中想著:“若是我跟去了,他難免要分心保護我,那我反而會成了累贅,不如等他——他會保護我,他的心中便是有我的,隻是——唉,我又亂想些什麼呢?他怎麼會……”想到這,她臉便紅了,隻好扭頭,催馬離去。男子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直到她走得遠了,才瞧著她的背影,微微歎息。

待小嫣的影子也消失在了林子的盡頭,他才勒馬沒入林中。行了十餘丈,但見前方栓著四匹駿馬,正是剛才茶社那四人所乘坐騎。他催馬上前,待一細看,卻隻有坐騎,不見了主人。他心中疑惑,長嘯一聲,道:“吳朔拜會昆侖諸俠。”卻隻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林中回蕩,哪裏還有別人。

吳朔正驚疑不定,忽覺一陣勁風從頭頂襲來,他微定心神,舉劍朝頭頂擋去,劍未出鞘,卻也擋了個正著。正欲抬頭,忽見左右分別刺來兩劍,急拔出利劍,劍鞘卻仍留在空中,未有下落之勢,可見他動作之快。他揮劍擋住右邊一劍,左腳踢歪左邊來劍,右腳用力,人已向後飄出丈餘。

不料背後又襲來一劍,吳朔心中一凜,在半空中猛提一口氣,倏地轉身,使一招“浪子回頭”回刺對方。那人暗喝一聲,卻不得不撤劍回守,吳朔與那人在空中對了一掌,飄然落地,那人也是橫劍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