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市場經濟的負麵效應
市場經濟不是阿拉丁神燈,要什麼,有什麼。相反,這是一條充滿艱險的荊棘之路,惟強者能安,惟智者能贏。市場的本質在於公平,而它分配給人的財富,往往是不公平的。中國要富強,要現代化,中華民族要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積160餘年曆史之經驗,答案隻有一個,就是走市場經濟之路。我說積160餘年之經驗,是從1840年鴉片戰爭算起,自那時起,我們中國人可說經曆了八次重要的光榮的犧牲巨大的乃至犧牲慘烈的曆史尋訪,這八次尋訪是:第一次,鴉片戰爭,人們的理念是:以夷治夷,抗英強國;第二次,太平天國起義,起義者的理念是:平分地權,上帝救國;第三次,洋務運動,人們的想法是:堅持儒學之本學習洋人之技,用張之洞的話講,就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以此興兵富國;第四次,戊戌變法,變法的中心是政治改革,這時的中國人認識到,隻學人家的技術,不改變自己的體製,尤其是政治體製,不但不能強國,甚至連技術也學不會,學不好,學不到。第五次,辛亥革命,這一次是前4次尋路的繼續,又是前5次的突變。因為孫中山先生深刻地體會到,在帝製的基礎上,中國已沒有希望,要中國不亡,就得滅亡帝製,要中國還是要帝製,二者必擇其一。第六次,以“五?四運動”為代表的新文化尋訪。但事實證明,新文化運動是絕對不可缺少的,但真正解決現實問題的,還是要“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第七次尋訪,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為標誌,但其在經濟體製方麵的表現,卻很快走向了計劃經濟體製。第八次尋訪,改革開放,走市場經濟之路。八次尋訪,也是否定,這否定足必要的,因為前者的不成功,才有後麵的新的追求,不否定前者,難開後者之路。八次尋訪,又是積澱與繼承,前者的失敗,成了後者的經驗;在一些情況下,甚至是前後推動的,仿佛上了一個台階,又上一個台階。八次尋訪的曆史經驗,集中到一點,就是確立市場經濟之路,就是構建市場經濟文明。舍市場經濟之路,中國人——中華民族,非但不能發展,甚至不能生存。計劃經濟,隻能是短缺經濟,而市場經濟卻是過剩經濟,過剩雖然並非好事,但比較而苦,還是多比少好,撐著比餓著好,減肥比營養不良好,食不甘昧比逃荒要飯好。就好像,既為人,總是笑比哭好。舍市場經濟之路,便無路可走。還有世界經驗為證:縱觀今日之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舍棄市場經濟而達到富足與強盛的,卻有不少國家卻因為堅持市場經濟之路而早已成為世界富國與強國的。然而市場經濟不是一條鋪滿鮮花與紅地毯的路,而是一條荊棘叢生的路。它的曲折多於順暢,它的困難多於希望。它喜怒無常,也變幻無常。它常給人光芒,又給人打擊。它讓你在希望中興奮,又讓你在打擊中沮喪。雖然沮喪卻不絕望,縱不絕望艱難險阻又紛至遝來。大凡做過股票而且迷上股票的人都能體會其中的滋味。而且越是那些一心想著發財的人,越容易被變幻無常的打擊,弄得灰頭灰臉,甚至痛不欲生,乃至真的傻傻地拋棄了自己的生命。其實這不值得。要知道,市場經濟的魅力就在於,它雖屢遭挫折,卻不會失卻生存的能力、生存的活力和生存的光彩。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然而,市場經濟的風暴,又常常是災難性的,甚而至於是毀滅性的。它不是要毀滅這個世界,它是要毀滅一切對它的不切合實際的幻想和迷信。對市場經濟,粗心大意,就會失誤。對市場經濟,盲目樂觀,就是幼稚。對市場經濟,一信百信,就是愚蠢。對市場經濟,無所作為,就是沒出息。實際上,任何人間的偉業,毫無例外地都要求它的創造者們付出艱苦卓絕的努力,甚至巨大的曆史性犧牲。比如西方近代的科學之路,它是一帆風順的嗎?如果是一帆風順的,為什麼哥白尼直到臨終前不久,才發表他的《天體運行>?為什麼伽利略會因科學而被判刑?為什麼布魯諾會因捍衛真理而喪命於宗教裁判所?為什麼直到本世紀中葉,愛因斯坦還要遭受某種極不公正的對待?比如中國近代民主革命,無論是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舊民主主義革命,還是毛澤東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不僅不是一帆風順的,而且有多少人為之奮鬥,為之犧牲。革命者流的血,完全可以彙成一條大河。而造成血流成河的,不僅有敵人的罪惡槍殺,也有革命隊伍內部的殘酷迫害。惟有鮮血才能教育傳統的中國人,而血的代價乃是人生最為慘痛的代價。毛澤東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然而就是請客吃飯,就是寫文章,就是繪畫繡花,如不付出巨大的勞動和心血,能夠做得好嗎?實際上,世間很多事物,都有各自的兩麵性。正如吃飯還要排泄,出生還要死亡,生產還要消費,文明還要付出代價。這類事例原本舉不勝舉,因為它是具有普遍性的。比如現代農藥的廣泛使用,極大地促進了農業的增產,同時也汙染了環境,汙染了農業產品。人們為著增產二而用藥,卻又因為用藥而吃藥——而且吃的是毒藥。對於這種發展邏輯,無以名之,名曰兩害相較取其輕。又比如發展汽車工業。汽車工業正是現代文明的一大標誌,但汽車所造成的汙染,卻又是城市汙染中首屈一指的因素。汽車不但汙染環境,而且浪費資源,單洗車一項,就“浪費”驚人。據某報說: “北京的汽車用水一年達643.5萬噸,相當於十三個昆明湖的蓄水總和。”可我們北京又偏偏是?世界聞名的缺水城市。然而,該發展汽車工業還是要發展汽車工業,該開車瀟灑還是要開車瀟灑,該建停車場還是要建停車場,該洗車還是要洗車,該出手時就出手,但出手要行好事,不能出手亂傷人。於是還要加上一條,該治汙染必須治汙染,該節約能源必須節約能源,該收費時必須收費,該提高車與人的素質也一定要提高車與人的素質。人間本非仙境,仙境也有麻煩。否則,白娘子緣何遊湖,七仙女何故思凡。除去做夢之外,人世間原也沒有一廂情願的事。何況說,夢也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做的,好夢固然可以成真,惡夢卻會讓你大叫大喊,如真的陷入絕境一般。人類發展至今,我們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隻有利而無害的事情發生過。區別隻是,隨著人類文明的曆史飛躍,其造就的成績愈輝煌,而其帶來危害的可能性就愈大。我們常說,機遇與挑戰並存,這是不錯的。但要補充一句:機會越是空前,挑戰越是嚴峻。惟有大拚殺,才有大勝利。惟有大辛苦,才有大收獲。那麼,市場經濟究竟有哪些負麵效應呢?這裏分三個基本方麵,或者從三個不同的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1.市場經濟並非一個模式,其中有好也有壞模式這個問題,中國人已經不再陌生。模式是一種普遍現象。大到社會,小到個人,大到文化形態,小到知識結構,甚至可以說,沒有模式就沒有社會。模式的多樣性,不僅是必然的,而且是積極有益的。這就好像辯證法。既然世界上沒有兩片全然一樣的樹葉,那麼,就不要妄想著有兩個全然一樣的人體。因為模式不問,就增加了世界的豐富性、多樣性與可選擇性。同樣的麵目太多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情;而單一模式的世界則很難生存。市場經濟的模式,同樣豐富多彩,或許可以說,一個國家一個模式,甚至一個國家多種模式。比如美國的發展史上,就不僅存在一個模式,如果是一個模式,為什麼發生美國南北戰爭?當時的美國,雖然都是市場經濟,但北方主張廢奴,南方堅持蓄奴,雙方水火不容,於是發生戰爭。歐洲國家眾多,各自模式不同。英法已然不同,法德還要不同。荷蘭地域很小,但它進入資本主義時代最早。瑞士也搞市場經濟,卻是獨一無二的中立國家。可見,模式之於世界,正如相貌之於人類,上帝造人——請原諒我這樣表述——就要造得人與人殊。因為人與人殊,方使這人的世界無比精彩,全是一個麵貌,上帝也會大哭。模式固然很多,但可以在最基本的層麵上進行分析,正如人的麵貌雖然多,但也有基本的類型區別。至少在工業國家的發展史上,可以歸結為四個基本形態,即殖民主義模式,帝國主義模式,法西斯主義模式和軍國主義模式——顯然這是就它的文化劣根性一麵而歸納的。殖民主義,正是資本主義發展的一個必然的曆史階段,說白了,也是市場經濟發展史上必然會經過的曆史階段。然而,無論你站在哪個立場上,殖民主義都不值得恭維。早期的殖民主義帶給殖民地人民的是腥風血雨、毀滅之災。這種殖民主義的殘酷與暴虐,無論在北美洲、拉丁美洲、亞洲、還是非洲,都是如此,毫不例外。雖然歐洲人在北美建立起偉大的國家,但這不能改變他們殘殺印第安人的曆史事實,也不能抹煞他們販賣黑奴的曆史性罪惡。歐洲殖民者殺了多少印第安人,大約已經很難精確地統計,但那行徑,已足以令人心靈震顫,驚心動魄。《美國讀本》一書中,收了一篇《洛根首領的哀辭》。洛根是一位印第安人的首領,他尤其是一位以“白人的朋友而聞名的”印第安人。但他的族人包括他的家人都被白人侵犯者殺害了,於是他奮起反抗,於是有了這篇《哀辭》。托馬斯?傑斐遜曾稱讚這篇哀辭,把它稱為“這個國土上土人的天才。尤其是他們的雄辯之才”的證據,而且斷言:“歐洲從未產生過比這篇短小精美、富於雄辯的演說更優秀的東西。”但我要說,這演說之所以雄辯,岡為它講的全是事實;歐洲人從未產生過比這更美的東西,因為它缺少這樣的經曆與情感。這篇哀辭全文如下:我懇請任何一位白人說說,他是否曾餓著肚子走進洛根家的小屋,而洛根沒有給他肉吃;他是否曾在又冷又沒衣穿時來到洛根家,而洛根沒有給他衣服穿。在最近這次漫長而血腥的戰爭中,洛根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屋裏,一直是一位宣傳和平的人。我對白人的愛就是這樣的,以致我的同胞經過我家時都指著說: “洛根是白人的朋友。”如果不是一個人傷害了我們,我甚至想過和你們住在一起。去年春天,克雷薩普上校無緣無故地殺害了洛根的所有親人,甚至連我的女人和孩子也不放過。在現在活著的人中,沒有一個人的血管裏流著我的血。這個事實呼喚我去報複。我尋求報複;我殺死了許多人;我已經複仇夠了;為了國家,我很高興看到和平的曙光。但不要以為我的高興是過於害怕。洛根從不懼怕。他不會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突然作一百八十度的轉身的。誰去那兒為洛根哀悼?——沒有一人。因為我們中國人也曾遭受殖民主義和軍國主義者的蹂躪,所以讀到這樣的作品,就禁不住悲憤由衷,難於自抑。帝國主義,是西方資本主義發展的又一個曆史階段。說穿了,它也是西方市場經濟發展史上一個必然的曆史發展階段。殖民主義也可以說就是帝國主義,但二者還有區別。殖民主義的特色,是主要與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發生衝突,它的目標是殖民全世界一切可以殖民而且有殖民價值的地方。帝國主義則不但與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發生衝突,而且帝國主義國家之間更要發生衝突。在這個意義上說,殖民地的利益之爭,是導致帝國主義之爭的一個基本原因。而帝國主義之間的爭奪與戰爭正是殖民矛盾的繼續與惡化。而它的極度惡化,導致和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爭規模空前,人員傷亡空前,造成的物質與精神傷害同樣空前。第一次世界大戰,曆時四年,交戰雙方直接參戰人員多達2 900多萬人,死於戰場上的有1 000多萬人。戰爭禍亂波及的人口則多達13億,造成的經濟損失折合成美元約2 700億美元之多。要知道,在那個時代,2 700億美元,幾乎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錢的損失雖多,但可以彌補,而人的生命的損失,一旦失去,永難追回。所謂“永失我愛”,乃人間一大傷心事,而傷心人竟有13億之多,那種劇烈的慘痛,不是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可以想見的。雖然第一次世界大戰用上了諸如坦克、飛機和化學武器那樣的新式武器,而且使這些人類從未見於大規模實踐的武器發揮出巨大的作用;雖然第一次世界大戰烘托出一些著名的軍事人物和政治人物,並使這些人物從此名留千古。然而,中國古人雲:“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寧願永遠沒有這些武器,也沒有這些軍事偉人,而不願再有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去為這無聊的戰爭而白白地送死。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慘烈陰暗,在有良知的人們心中留下了永難磨滅的印象,其中的文學巨擘,便把這種印象寫成文學著作,讓它傳留人間,警示後人。其中最享盛名的人物之一則是雷馬克,最著名的文學著作之一則是他的《西線無戰事》。我這裏隨手抄上兩段,以正視聽。我用的抄本,是劉恒先生縮寫的本子,雖然原本不在手邊,有些遺憾,但劉公的縮寫本一樣的傳神,而且一樣的震撼人心。書中寫道:我看見有人頭骨被炸開,卻依舊活著;有人雙腳被炸斷,卻仍在奔跑;一個上等兵拖著炸爛的雙膝,用手在地上爬了兩公裏:還有一個,用手托著自己的腸子擠進了急救所的手術室。我不想再看見什麼了。太陽沉下去,黑夜飄然而至,炮群仍在呼嘯不停,是宣告所有的生命都到了盡頭了。,我們躺在這塊翻騰的焦土上,在強大的攻勢麵前巋然不動。我們僅僅放棄了幾百米的陣地,然而,每米的土地上都躺著至少一個死人,有他們的人,也有我們的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士兵!他們命裏注定要在這陌生的土地腐爛發酵了。書中還有一段描寫連長點名的情況:“第二連,到這裏來……還有沒有人?”他不再叫了,低聲問: “就這點兒人嗎?”是的,就這點兒人。他命令報數。晨霧灰蒙蒙的,夏天時,我們有一百五十人。現在,我們站在秋風裏,感到徹骨的寒冷。“一、二、三、四……”報到三十二就沉默了。“還有沒有人……”沉默使連長的話十分多餘。連長艱難地咽著唾沫。“第二連……齊步走!”一行,短短的一行人蹣跚地迎著晨曦走去。三十二個人!不多,可也不少,上帝夠仁慈了。上帝隻管仁慈,人類默默無言。殖民主義、帝國主義之外,還有德國法西斯主義和日本軍國主義。這兩個主義,論其卑劣、殘酷與本性的黑暗,本不應列入任何模式之內,但世界上最髒的物質也是物質,而最醜惡的靈魂也是靈魂,隻是他們給人類造成的危害,確是前無古人。法西斯主義的形成,有政治原因,也有經濟原因,有社會原因,也有文化原因。以經濟原因而論,至少二十年代末的西方經濟大蕭條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而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國的德國,還負擔著極為沉重的戰爭賠款,這一點,恐怕也是無法回避的經濟原因。但不管怎麼樣,德國人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而第二次世界大戰,不論從規模上,從範圍上,從戰爭慘烈的程度上,從造成的各種傷害包括物質傷害和精神傷害方麵,都遠遠超過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法西斯的暴行,更叮謂滄海不盡,罄竹難書。特別是法西斯對猶太人的迫害,尤其令人發指。作者寫到這裏,不禁想到那成千上萬被集體槍斃的猶太家庭,想到那些被關在集中營如畜生般生不如死的猶太人,想到毒氣室,想到刑訊室,想到那用自己親人的骨灰修築道路的已經沒有人形的猶太“犯人”。一想到辛德勒的名單,眼前便出現那令人永世難忘的死亡的顏色,而在這充滿死亡顏色的畫麵上,更有一個身穿紅色套裙的小女孩幽幽地走動,這紅色如魂,這紅色似血,這紅色便是人類的良知,而在這紅色即將被毀滅的時候,我看到人類良知的麻木與悲慟、這紅色又仿佛無數冤魂不瞑的眼睛——它是這樣深深地刺痛著每個尚有一點善念的人的良心。由法西斯主義到日本軍國主義,這二者全然一類貨色。要說不同,則法西斯最仇恨的乃是猶太人,而日本人則仇恨一切他們所歧視所輕蔑所壓迫的人。日本侵略者在中國,在東南亞,在太平洋所留下的獸行,都是千古罪惡,永難磨滅。而且令人更其憤慨的是,直到今天,軍國主義的陰魂尚且沒有清理幹淨,還有那麼一些恬不知恥的日本人,在為自己的罪惡辯護,在為那些罪大惡極的戰爭罪犯招魂!當然,我們不能說,上述種種,都是實行市場經濟的結果。實際上,造就德國法西斯和日本軍國主義的,還有更深層次的文化原因。而且,即使單就市場經濟而言,德、日兩國與英、美相比,也有某種成分和程度上的不同。我舉這些例子隻是說明:第一,市場經濟本身,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鑰匙。第二,市場經濟作為一種經濟形式,它可以有不同的文化配置,也可以有不同的社會走向。2.市場經濟並非靜止之物,它有光輝的曆史,也有醜惡的昨天農業自然經濟,特別是如同我國這樣具有2 000年悠久傳統的具有超穩定結構形態的農業自然經濟,要打破它可以說是千難萬難,要化解它更是千難萬難。中國自宋代以來,就有了市場經濟萌芽。然而,這萌芽無論怎樣碧綠,怎樣嬌嫩,怎樣誘人,可它就是長不大。長了500年還長不大,長了800年還長不大、,此無他,因為中國這塊封建文明的土壤,實在是太不適於市場經濟生存了。然而,惟有市場經濟方能克服農業自然經濟弱點。這種規律,在西方已經得到應驗;在日本,同樣得到應驗;在中國,正在得到應驗。雖然中國的農業文明,具有超穩定性的結構形態,但是封建主義的戰車終究抵不過資本主義的大炮,舊式農民的田園,終究抵不住現代農業科學的“衝殺”。老實說,中國的農民問題,過去搞了多少年運動,沒有真正解決,學了多少年大寨,也沒有真正解決。農業學大寨,學來學去還是貧困,還是小農的農業和新的生存環境。這樣的農業,如北京的竇店村,如江蘇的張家港,如浙江、山東的沿海地區,如廣東的珠江三角洲,都已經成功地進入了小康社會,已經成功地塑造了自己新的曆史形象。市場經濟是農業自然經濟的克星。以西方的曆史經驗而論,越是那些市場經濟得以充分發展的地區,傳統的農業與農業文明被毀棄得越發幹淨,而其曆史預後效果,則愈能令人滿意。比如英國,因為它對舊式農業文明毀棄的最為徹底,雖然英國革命和法國革命比較起來,尤其在激烈的形態方麵,簡直不能算是革命,而英國的光榮革命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大的曆史動蕩,其價值觀念,其產業革命成就,都成為西方首屈一指的文明榜樣。法國革命雖然流了很多血,拿破侖雖然一生打過40個勝仗,但自法國革命至今,經曆三次帝製五次共和,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法國的傳統農業經濟勢力遠遠沒有被清除幹淨。而其影響,在整個曆史發展過程中,總要尋機發難,甚至成為一種可怕的社會力量。德國還要落後,德國的容克地主勢力,不但未能很快被消滅,而且成為與德國新興資本主義相結合的特殊勢力。德國有異於西方諸國。雖然都是資本主義,但惟有德國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也惟有德國成為法西斯主義的大本營。這一點正如一些東方國家雖然都有濃重的儒學與自然農業經濟的影響,卻隻有中國發生了“文化大革命”。於是有德國人希望和中國學者攜手研究一下中、德的特殊國情與文化。但這事情至今未果,因為德國的國情與文化和中國的國情與文化畢竟不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德國傳統農業文明形態的影響,是它有別於英、美文明的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不管怎樣,麵對市場經濟,一切農業自然經濟,終將滅亡,所不同的隻是滅亡的時間與形式而已。從這一曆史視點上看,市場經濟確實有豐功偉績。然而,市場經濟的道路並非隻是勝利與光榮,還充滿了欺詐與血淚。先談資本的原始積累。英國雖然是毀滅傳統農業最徹底的國家,但也是原始積累過程中表現最為殘忍的國家。所謂血與火的曆史,所謂資本一來到世間,便每個毛孔都滴著鮮血,是一點都不誇張的。資本的原始積累,也是一場革命,但這場革命沒有崇高的理想,隻有資本的誘惑。而資本的勝利,正是市場經濟的勝利,且不管這勝利後麵有多少人的呻吟與痛苦。好在這方的資料,我們中國人知之甚多,凡是一提到人吃羊還是羊吃人的比喻,馬上就明白說的是哪一段曆史故事。再淡童工與女工。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出現大量童工與女工。而童工與女工的生存境地,不僅記載在恩格斯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書中,而且在眾多的西方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作品中都有十分詳盡的反映。而且不隻童工與女工而已,隻是女工與童工特別代表了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最為黑暗的一頁。我們隻消看一看十九世紀那一代文學巨匠的作品,就會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而那種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用其極的新型生產關係、生產方式和生產經營的主導者們又是怎樣一副嘴臉,怎樣一種狀態。要知道金錢是怎樣扭曲一個人的靈魂的,就該讀一讀《高老頭》;要知道金錢是怎樣毀滅一個善良人的心靈的,就該讀一讀《悲慘世界》;要知道金錢是怎樣造就新的人生角色的,就該讀一讀《紅與黑》;要知道金錢是怎樣欺詐人生而無往不勝的,就該讀一讀《夏蓓上校》;要知道一個善良的女性是如何墮落成殺人犯的,就該讀一讀《德伯家的苔絲》。要知道金錢的特性,就該讀一瀆莎士比亞;要知道十九世紀法國的社會形態,就該讀一讀巴爾紮克;要知道英國的工業化過程,就該讀一讀狄更斯;要知道俄國怎樣走向市場經濟的,就該讀一讀托爾斯泰;要知道美國工商時代的社會時尚就該讀一讀德萊賽。市場經濟——由於它的迅猛發展而帶來的人世醜惡,確實極大地刺痛了那些偉大作家的良心,確實震撼了他們的心靈,於是他們秉筆直書,為後來人留下了一卷又一卷真實而又深沉的曆史畫卷。站在這畫卷前,我們仿佛依1日能聽到那個時代留下的沉重的喘息聲,悲慘的號叫聲,痛徹心肺的哀傷聲,以及不滿這現實的淒厲的呐喊聲。這個時代,社會上最風行的乃是拜金主義。黃金就是一切,資本就是阿拉丁神燈。為了追求利潤,可以拋棄一切道德、良心、理想、正義乃至一切人格、信用與廉恥。一方麵是童工、女工的悲慘境遇,一方麵是拜金主義盛行;一方麵是失業如瘟疫般漫延,一方麵是資本如螃蟹般橫行;一方麵是善良者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一方麵是資產投機者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是一個天良喪盡的時代;這是一個金錢高於上帝的時代;這是一個為著利潤而不顧一切禮義廉恥的時代;這又是一個發散著銅臭與金光,從汙泥濁水中日益奔騰狂肆高飛高舉的時代。這時代讓人好不痛恨。然而,僅僅是痛恨並不能反映它的全部麵目。於是,抗爭四起,為這時代疾書了一段驚天動地的激烈樂章。這一切雖不全然是市場經濟的過錯,但它無疑與市場經濟息息相關。還有販賣黑奴,這更是西方近代史上的一段醜聞。在販賣者眼裏,黑奴根本不能算人,正如在歐洲侵略者眼裏印第安人不能算人一樣。他們可以任人買賣,任人驅使,任人奴役,任人宰割。黑奴的曆史,每一章,每一頁,每一個字母,每一個標點,都滴著淋漓的鮮血。然而,這不能喚起畜奴者的同情。實在說,他們對待他們自己的犬馬還要比對待一個黑奴好上100倍呢!美國作家寫過一部紀實性文學名作《根》,相信看了這作品的人,不能不為黑人昔日的苦難而心靈震動。但我要說,那種描寫,還是藝術化了的。雖然我們常說,藝術應該高於生活,但我要補充一點,在我們直麵人類苦難的時候,任何一支筆也抵不住那事實的震撼。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墨寫的謊言絕掩不住血的事實”。即使並非謊言,那墨作的文章,又怎能比得過血的淋漓與悲壯。所以我相信任何畫家也畫不出基督上十字架時的氣氛與真實感。所以惟有魯迅先生“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死亡”,方能表現受壓迫者們真的心境與集體的深層意願。而且種族歧視是如此難以消除,直到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還發生了馬丁?路德?金的和平運動,最近在南非又發生了白人警察用警犬咬黑人的悲慘事件。因此可以說,近現代資本主義形成了三大社會矛盾,即:國家內部,有工人與資產階級的矛盾;在其外部,有殖民主義者與殖民地國家人民的矛盾;還有帝國主義與帝國主義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正是這三大矛盾,導致了工人運動、獨立運動和兩次世界大戰。雖然這一切並非全是市場經濟的過錯,但在深層意義上,它們都與市場經濟相關。這一切給我們的啟示是:市場經濟的模式非隻一個,現代中國人該如何去選擇?市場經濟的曆史道路非隻一條,現代中國人該如何走自己的路?3.市場經濟不是阿拉丁神燈,它有正麵經濟表現,也有負麵經濟表現當然,前麵講的那些也都是負麵表現.但這裏強調的是市場經濟本身的負麵經濟表現,而且是現實生活中依然存在的負麵表現。為什麼要強調是現實生活中依然存在的負麵表現,因為有些舊時代的問題,現在已經解決,有些則已然緩解。比如前麵提到的“三大矛盾”——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階級矛盾,殖民國家與殖民地國家的矛盾,以及帝國主義之間的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些或者已經成為曆史,或者已經得以緩和。以勞、資雙方的矛盾而言,至少在西方發達國家,已經得到很大程度的緩和、雖然,法國世界杯賽期間法航飛行員依然罷工,但那大約隻是一種正常的抗議形式,它的影響是非政治性的,它的結果也不出人意料。罷工盡管罷工,比賽依然比賽,罷工已畢,一切正常。又如美國NBA的球員工資問題,雖然有可能釀成雙方的衝突,但這衝突,顯然並非政治性衝 突。實際上,喬丹的收入,怕是很多高級管理者都比不上的。而球員的自由自主權利,更是舊時代的球員所無法想象的。過去傳聞的或者小說中反映的“球員如不同意打假球,便有人打斷球員的雙腿”的情況,恐怕是不會發生的了。殖民國家與殖民地國家的矛盾,也已消解,因為世界上幾乎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殖民地了。而且“二戰”以來,即使如中國香港這樣的地方,也得到充分的發展。香港成為世界聞名的一塊經濟寶地,在它回歸以前,也曾引起各種議論。有人認為,香港的繁榮與英國人無關,也有人認為,香港的繁榮正是英國人管理的結果。在我看來,兩種說法都有些極端。說香港的繁榮與英國人全然無關,甚至英國人隻會破壞香港,那不符合實際。如果一個地區的管理者,隻會幹壞事,這個地區怎麼能繁榮。但也不能說香港的繁榮全是英國人的功勞。事實上.中國台灣沒有外國人的管理,也取得了很大成績,新加坡全靠自己的管理,同樣取得很大成就。以此觀之,將香港的繁榮全歸功於外國人,至少是沒出息的表現。舊式的帝國主義式的國家矛盾也不複存在,實在說,現在連帝國主義這個詞人們也已經有些陌生了。倒是歐盟的一體化進程給人以極為深刻的印象,而歐元的啟動更使人們對它的一體化進程的成功增添了信心。現在的世界不再是關稅壁壘的世界,不再是列強瓜分世界利益的世界。而今的世界是走向經濟一體化的世界,這個世界不見得解決了一切有害於生存的大問題,但那些昔日造成重大危害的問題,有些確實已經徹底解決,有些已然得到極大的調整、但是,作為市場經濟,一些舊病依然病根難除,而且因為科學技術與社會文化的非均衡發展等原因,又出現了新的負麵?效應,這些負麵效應,甚至危及到人類的生存問題。這裏分析三個方麵:一是經濟投機依然猖獗小農經濟反對投機,“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人生在世,耕讀二事。”但在市場經濟大潮中,忠厚競成了無用的別名,耕讀之事也有重新商量的必要。市場經濟,講時間,重效率,所以改革之初,深圳便首先打出“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這個口號,對於初入市場的中國人來說,來得正當其時。講時間,講效率,更講機會,在這個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投機正是資本主義的本性,也是市場經濟的本性。機會就是金錢,機會就是生命。抓住機會,就可能成為艾柯卡,就可能成為蓋茨。丟掉機會,就成了滑鐵盧戰場上的拿破侖,饒你英雄蓋世,也將一敗塗地。為了抓住機會,可以不惜代價,可以運用一切方式,可以想出各種辦法,可以調動各樣的手段,且不問這機會是地域性的,是技術性的,是時間性的,是品牌性的,是天上的,是地下的,是海洋的,是沙漠的,隻要有商機在,便有商人在,隻要有機會在,便有成功在。一個真的投機者,總有用不完的智慧,用不完的手段,總有百折不撓的精神與勇氣,又有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還有無孔不入的特殊本領。舉個例子,在法國,是禁止“黃牛黨”的。即是說,你想“倒騰”世界杯球票那是觸犯法律的。然而,正因為有錢可賺,所以“黃牛黨”照樣出現。法蘭西世界杯球票如此緊張,以至於弄得希拉克總統都要出麵解釋。按常理說,這有限的球票是絕對不應出現在“黃牛黨”手中的。如果出現了必定是哪個環節有了問題。然而,不但出現了,而且生意很好。在“黃牛黨”看來,這正是投機的好機會。論其“經濟效益”,也確實令這些“黃牛”心花怒放。一張原來隻賣700元人民幣的票,可以賣到5 000法郎。這樣的機會,就算你是一道通天河, “黃牛”們也要飛渡過去;就算你是一座火焰山,“黃牛”們也自有辦法搬來鐵扇公主請她幫著滅火。由此看來,投機行為就有了合法與非法兩種。然而在合法的投機行為中,又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賺錢而已,對他人傷害不大,或者說雖有所損亦有所益。比如甲地缺少某物,乙地多產某物,投機者看準機會,便將此物從乙地倒來販賣。它的價格自然貴些,購買者有些損失,但雖貴聊勝於無,也樂於接受它,這是一種投機。另一種投機,縱然合法,但它傷人太多,太重,受傷害者,不免大光其火,難於自製,此類投機中,一個典型實例,就是美國大投機家索羅斯引發的東南亞金融風暴。因為這索羅斯非常厲害,所以人稱金融大鱷索羅斯。有人說索羅斯是東南亞金融風暴的罪魁禍首,其實這是誇大了他的作用。索羅斯充其量是亞洲金融風暴的火上澆油者,或者說是推波助瀾者。但是,有一點應明白,澆油者固然可惡,但有火可點他才能火上澆油;推波助瀾雖然並非義舉,但畢竟有波可推有瀾可助,他才能興風作浪,中國俗語謂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你本身沒病,何必煩惱惡郎中。但也該承認推波助瀾者的作用確實不小。他的作用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或者說是給人傷口上灑把鹽,別人病得亂嚷亂叫,他在一旁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