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陽升起來了。
當太陽完全掙脫了地平線的羈絆，躍過了身後鎮遠城城樓的一刹那，楚鳴立刻感覺到後背暖洋洋的，剛才被凍的似乎凝固的的血液自背部開始解凍，又遊走起來，將化凍的感覺帶遍全身——這地方就是這樣，太陽未出時，一切都冰冷刺骨，而隻要太陽一出，馬上就炙熱難耐。
楚鳴深吸了一口難得的隻有在日出時才有的潮濕的空氣，微風帶來了對麵大夏軍隊中濃重的馬臊味和羊膻氣。他不禁皺皺眉——這個草原民族的氣味太厚重了。楚鳴看看四周，弟兄們無不神色凝重。
軍陣最前麵是排槍盾手，捉扶著寬三尺髙及人胸的厚盾，這是軍陣的第一排也是楚鳴所在的“神矢軍”的屏障；“神矢軍”前二排是弩兵，後二排是弓箭手，再後麵是“床弩”隊；“神矢軍”後麵則是黑壓壓的常規步軍，中央一杆“李”字將軍旗、一杆“高宋”軍旗迎風招展和軍陣中數百麵隊旗營旗一同發出“噗嚕嚕”的飄擺聲。軍陣兩翼傳來戰馬的聲聲嘶鳴——高宋軍戰馬少，是以主將將騎兵擺在軍陣左右，以策應兩翼安全。
對麵幾裏遠處就是披靡草原、威震西域的大夏國騎兵，這個草原民族建立起來的王國依靠驍勇善戰的騎兵四處擴張，風一般席卷了周邊的各個部族，他們擁有高超的騎射本領和冷酷殘忍的心腸，所到之處莫不臣服，否則便人頭遍地血流成河！
對位於東方的高宋王朝大夏國也挑起過幾次大的衝突，每次都是高宋軍隊抵擋不住，稍戰即潰；而大夏騎兵也不善攻城戰，所以當高宋軍隊退守城廓以後，大夏軍便悻悻而歸。此後大夏軍便不斷派出小股騎兵隔三岔五到高宋邊城騷擾一番，稱為“打草穀”，高宋各邊城守將被大夏鐵騎嚇破了膽，任由大夏人將城外百姓劫掠一番，高歌而去。此次大夏軍到鎮遠城“打草穀”卻出了意外——新調來的鎮遠主將李遠竟設下伏兵，將大夏溫都部落的五百騎兵幾乎全部射殺。敗兵逃回駐地，溫都部落左都王大怒，糾集本部及鄰部約萬餘人馬前來報複，鎮遠城主將李遠出城迎戰，率兩萬人馬背城而陣，欲與大夏騎兵決一死戰。
楚鳴看看身旁的劉都頭，劉都頭也正看他，劉都頭從鼻腔中哼出一句“怕不怕？”楚鳴勉強道：“不怕！”劉都頭輕蔑一笑道：“你個新豬仔，過會別尿褲子！”楚鳴正待回嘴，對麵大夏軍陣中突然傳來一聲號角，號聲悠長。劉都頭麵容一整，低聲道：“大夏人要進攻了！”對麵大夏軍陣剛才還人喊馬嘶，生音鼎沸，這聲號角卻如一柄利刃一般將聲音截斷，偌大的戰場上竟沉寂下來。驀地，大夏軍陣中傳來一聲渾厚的指令聲，中氣十足，連幾裏外高宋士兵也依稀可聞，隨著指令，大夏軍中傳來震天的鼓聲，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大夏騎兵催動戰馬開始前行，戰馬的步伐竟與鼓點踏成一致，馬上騎士用右手所持武器敲擊左手所持圓盾，口中高喝：“哈嘿、哈嘿！”第一排走出丈許，第二排便跟上，隨著出動排數的增多，鼓點聲、馬蹄聲、人吼聲、敲擊聲混合在一起，驚天動地攝人心魄，如天公開山，如雷擊萬物！膽小的聽到這種聲音已先自失了七分膽！
楚鳴的心隨著這聲浪狂跳不已，漸煩欲嘔，緊握弩柄的手心已然出汗。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低沉、快速的戰鼓聲，楚鳴明白，這樣的鼓聲是主將李遠在對“神矢軍”傳達命令。果然，聽到鼓聲劉都頭和其他各都頭同時舉起手中三角令旗，喝道：“預備！”楚鳴和其他弩兵連忙拉動弓弦扣上弩機按上弩箭，身後的弓箭手也彎弓搭箭，將箭頭上斜；床弩隊也吱吱嘎嘎地絞滿弓索按上六尺長的巨箭，隻待官長下令發射……
楚鳴雙手端弩眼瞄望山，瞅著大夏騎兵仍在不疾不徐的踩著緩慢、有力的鼓點前進。大夏軍隊傳來的鼓聲仿佛震在他心上，一聲一顫，令他煩亂不堪，不禁口中低罵道：“這幫番狗，似隻有敲鼓的本事！”罵聲甫落，對方軍中又傳來一聲號角，鼓聲隨之變得急促高亢，大夏騎兵頓如離弦之箭一般縱馬狂奔；騎士高聲呼喝、戰馬嘶鳴疾馳，一時間蹄聲隆隆，大地為之震顫！遠遠望去，竟如裹雷挾風的一片黑雲一般壓將過來！
楚鳴心中一緊，這隆隆的震顫已傳至腳下，楚鳴頓覺足膝發軟！偷眼觀望四周，已有數名弟兄臉色青白，口中“嘚嘚”的牙床敲擊之聲不絕於耳，他心中略安，心想不僅是自己這新兵害怕，有的老兵也是“草雞”一個！此時就聽有人高聲下令道：“床弩，放！”令聲甫落，百枝巨箭擦著弩兵的頭頂飛向敵軍，鐵質箭羽發出刺耳掠空之聲，劃出道道弧線，如寒鴉入林般刺入敵陣！此箭威力巨大，如遇敵軍密集之處，一箭可貫穿三四個敵軍，爾後弓箭手也奉命放箭，一波波箭雨如飛煌般飛入敵陣，大夏人慘呼連連，人馬死傷無數，卻仍在激昂的鼓聲中向高宋軍陣飛速逼近！
楚鳴清楚地看到，大夏騎兵紛紛彎腰低頭歪附在戰馬的一側也在張弓搭箭，立時便有一波箭雨向高宋軍陣襲來，雖大部分釘在了前排槍盾兵的大盾上，卻仍有部分利箭越過大盾穿入後麵弩兵的體內，弩兵陣中頓時一片慘呼！楚鳴眼見一個黑點由遠及近、由慢及快向他撲來，嚇得猛一彎腰，身後立時傳來一聲慘呼，後排的一名弩兵已被箭穿胸而死。數名弩兵嚇的趴在地上，任由軍官喝罵踢打也不肯起身；此時，大夏軍已馳至高宋軍前二百步遠，就聽一陣急促的梆子聲響，劉都頭和其他弩兵都頭知是命令弩兵發射，均暴喝一聲：“放——！”令旗揮下，第一排三百弩兵將弩箭射將出去便即拉弦上箭，此時第二排三百弩兵發射，兩排交替發射，竟射的大夏人馬在距高宋軍陣前百步處形成了一道屍堆！大夏軍舉盾擋箭者有之，揮刀撥箭者有之，開弓回擊者有之；戰馬在屍堆前團團打轉，躑躅不前，大聲嘶鳴。
趁此時機，高宋軍主將李遠揮舞令旗命高宋軍騎兵從兩翼斜刺殺出突入敵陣，大夏軍陣腳大亂。高宋軍卒見此士氣大振，不禁“嗬嗬”高呼。
又是一通鼓聲傳來，高宋全軍即向前推進，行進不過數十步，忽聽一聲淒厲的尖嘯，隻見一隻響箭自大夏軍中扶搖直上！哨音未落，敵陣中突出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高大威猛，身披金甲；其後跟隨著一名粗壯剽悍的旗官，不斷急速揮舞手中大旗，轉眼便有百餘騎士彙集在金甲騎士左右，均是高頭大馬、重甲厚裘的軍官打扮。
金甲騎士手持厚背彎刀一馬當先，馳至屍堆近前縱馬一躍，飛一般越過屍堆，身後眾軍官騎士紛紛效法，如風一般卷向高宋軍陣！
高宋軍卒何曾見過這等高超騎術，全都傻在當場！槍盾兵各都頭急令“舉槍！舉槍！”，未等槍盾兵將長槍舉起，金甲騎士已撲至近前，用右手彎刀刀背一抽馬臀，戰馬縱身一躍，自槍盾兵頭頂飛踏而過，身後軍官騎士紛紛跟進，躍過槍盾兵的，落地刹那揮刀便砍；未躍過的連人帶馬砸翻了數個槍盾兵，使高宋軍整條防線出現數個缺口，其他大夏軍也奮勇跟進，不再理會高宋騎兵的糾纏，向高宋軍中央所在撲去。所到之處，高宋步兵全無招架之力，圍上一層，便到下一片，一時間敗退連連；李遠喝令衛隊斬殺數十名避敵後退者，但麵對如潮水般潰退的兵士，此舉已是無濟於事。高宋騎兵部隊乃是李遠家鄉的子弟兵，雖想突出戰團回援中央，卻受阻於大夏騎兵外圍的高宋步兵，急得高聲叫罵；李遠眼見敵兵越殺越近，急令身後掌旗官舞動大旗命部眾向自己靠攏，欲回奔鎮遠，卻發現退路已被敗兵所阻，無奈隻好向陣右突去，金甲騎士率人緊追不舍。
奔出了不足十裏，李遠身邊幾十衛士已被追兵射殺殆盡。李遠心知如此跑將下去必被大夏人射殺，倒不如拚死一戰，殺他一個兩個，死也不枉。當下勒停戰馬撥轉馬頭，向追兵怒目而視。金甲騎士率眾也緊扯韁繩，停在當地。大夏人尚武，也崇尚英雄好漢，眾騎士知其乃鎮遠主將，見其孤身對敵，麵無懼色，不禁生了欽佩之心。加之想將其活捉，便不肯亂箭射之，也不一擁而上，隻是立於原地眼望金甲騎士等他號令。
李遠將手中長槍一指，喝道：“呔！兀那番狗，快快催馬前來受死！”金甲騎士口中嘟嚕一聲，似是叫了一個人名，一名大夏軍官隨即拍馬搶出衝向李遠。兩匹戰馬剛一照麵，李遠挺槍刺出，大夏軍官揮刀格擋，李遠槍尖“嗤嗤”抖出了數朵槍花，大夏軍官眼花繚亂，“噗”地一聲咽喉中槍，栽於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