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就是這條畫舫的主人?”柳二呆穩穩地站立在船頭甲板上。
“不錯。”那人道:“草字東門醜。”
“哦?東門醜?”柳二呆似是頗有印象,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正是。”東門醜說。
“其實你並不很醜。”沈小蝶接口道:“看起來好像還很體麵的……”
“這個……”
“我說的是你身著考究的衣服。”
“小娘子別開玩笑。”東門醜勉強忍下了奚落,道:“此醜非彼醜,隻因在下乃是乙醜年,七月十五醜時生,所以……”
“哎呀!”沈小蝶失驚道:“這個日子不好。”
“不好?為什麼?”
“七月十五就是中元,正是大開鬼門之日。”沈小蝶道:“聽說闖出來的都是些妖魔鬼怪……”
“哼哼,說的很俏皮。”東門醜陡然一變:“闖出了鬼門關總算幸運,可惜的是居然有人硬生生的想往鬼門關裏闖。”
“哦?”沈小蝶道:“你說的是誰?”
“在沒有翻臉之前,本座隻想點到為止。”
“本座?”沈小蝶望了望柳二呆,笑道:“你聽到了,又一個本座。”
她分明是在告訴柳二呆,又是個李鐵頭。
李鐵頭是飛龍幫主,霸占了一段江麵,這個東門醜氣派之大,看來不輸李鐵頭。
“不管你是本座也好,偏座也好。”柳二呆道:“鄙人要找的不是你。”
“是誰?”
“就是剛才那個人,你叫他俞老九的。”
“找俞九爺,這倒好。”隻見那個青衣人忽然從花艙裏鑽了出來:“什麼事?”
這人不但身材瘦小,而且雙目深陷,臉上像是刮不下四兩肉來,活像一隻猴子。
事實上他的外號就叫愈猴兒,是個有名的飛賊。
“一宗小事。”柳二呆說。
“小事?”
“對,很小很小的事。”柳二呆冷冷道:“隻要磕上三個響頭,就可以立刻了斷,小事化無。”
一盤紅鰣魚的確是宗小事,用不著大張撻伐,不過眼看到口的美味,竟被掠取而去,這種滋味委實令人火冒三丈。
“一定要磕三個響頭?”
“不錯,”柳二呆道:“一個都不能少。”
“好,好。”愈猴兒答應得很快,但眼珠一轉,卻道:“先掛上賬吧。”
“掛賬?”柳二呆沉聲道:“沒得銀子有人掛賬,莫非你連頭都沒有了?”
“嘿嘿,頭當然有……”
“有頭就得磕。”柳二呆聲色俱厲。
“別忙,我得想一想。”俞猴兒森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後轉向東門醜:“東門幫主,你說他,這個頭該不該磕?”
“當然該磕。”
“該磕?”
“隻不過該磕的不是你。”
“哦?”俞猴兒扮了個鬼臉,陰陽怪氣的笑了笑:“那又是誰呢?”
“船到江心就知道了。”
“這不是到了嗎?”
不錯,這條畫舫赫然已到江心。
原來這條巨型畫舫構造十分精致,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窗明幾亮,專供遊宴作樂之用。
運槳撐槁,全都是在下層。
打從柳二呆和沈小蝶雙雙飛落甲板之後,這條畫舫便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移動了。
本來離岸不到四五丈距離,如今在昏暗夜色中竟是一望無際。
洪水滔滔,洪流滾滾而下。
這對於一個不懂水性的人來說,無疑到了絕路。
柳二呆目光轉動,先是怔了一怔,緊了緊手中長劍,立刻鎮定了下來。
“船到江心,該是翻臉的時候了。”沈小蝶忽然冷笑一聲:“對不對?”
“還沒有。”東門醜陰沉沉的說。
“沒有?”
“若是能夠好好商量,凡事盡如本座所願,”東門醜漸漸露出機鋒:“那又何必翻臉?”
“哦?”沈小蝶道:“這是說你另有企圖?”
“小娘子果然是聰明人。”
“什麼小娘子?”沈小蝶倏的臉色一沉:“你以為很有把握?”
“這倒沒有。”東門醜皮笑肉不笑:“不過本座一直認為煮熟了的鴨子是絕難飛掉的。”
“你好像很有信心?”
“哪裏,不過姑妄言之。”東門醜有一搭,沒一搭的道:“大江之上,風波險惡,兩位稍一不慎,一旦滑落江心之後,隻怕不止喝幾口水吧?”
“你計算得倒是滿周到啊!”
“過獎了,不過本座的確很小心謹慎,一向精打細算。”東門醜嘴角牽動一下,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傲氣,道:“可笑的是李鐵頭,糊塗透頂,居然送到岸上去栽了個大跟鬥。”
“他是個大傻瓜。”
“對,本座頗有同感。”
“你雖然很精,但也別忘了。”沈小蝶道:“你自己也在這條船上。”
“是的。”東門醜道:“這條船大得很。”
“對,可以隱藏很多殺手。”
東門醜不承認也不否認,陰沉沉地笑了笑:“你是個想象力很豐富的女人。”
“那裏,善觀氣色而已。”
“你會相命?”
“是的,鬼穀子先生一脈相傳,不但精通命理,而且能判人生死,百無一失。”沈小蝶信口胡謅道:“今夜之條畫舫之上……”
“怎麼?”
“隻怕有很多人要翹辮子。”
“嗯,鐵口直斷,斷的不錯。”東門醜森森一笑:“至少眼前就有兩個。”
這兩個當然指的沈小蝶和柳二呆。
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卻是個厲害角色,雖然剽悍剛猛不如李鐵頭,心機之深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人對答之間,柳二呆照例一聲不響,此刻卻漸漸按捺不住。
“你說的是那兩個?”他問東門醜。
“哼哼,何必多此一問。”東門衛。冷笑:“難道本座說的是自己?”
大凡有恃無恐的人,一張嘴總是很利。
柳二呆臉一沉,目光四轉,雖然船在江心,他並不十分在意,他估計這是條巨型畫舫,縱然沉沒了也會浮起幾片木板。
他沒登萍涉水的功夫,卻相信隻要有幾片浮木,他絕不會葬身魚腹。
有了這份自信,再加上手中一柄青虹劍,一時之間不禁豪情大增。
“好,且看看翹辮子的是誰。”
“要動手嗎?”
“正是。”柳二呆沉聲道:“船艙裏還有多少人,何不一齊出來?”
“高朋滿座。”
“什麼高朋?”沈小蝶插口道:“狐群狗黨罷了。”忽然騰身一躍,飛上了艙頂。
“你……你幹什麼?”東門醜一怔。
“我想居高臨下。”沈小蝶冷笑道:“這個地方占盡了地利。”
她說的不錯,也想的很絕,艙頂是全船最突出的部位,從船頭到船尾一覽無遺,控製這個地方,也就掌握了全船的動態。
不論任何部位一有動靜,她就首先發現。
當然,她看不到隱藏在花艙裏的人,但花艙裏發出的任何暗器,都對她無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跟船頭甲板上的柳二呆遙相呼應,使東門醜腹背受敵。
這是著妙棋,她走對了。
“哼,你想得怪好。”東門醜暗暗吃驚。
“東門幫主隻管放心。”俞猴兒忽然叫道:“讓在下先對付她。”
隻見他身形一閃,飛近了艙頂。
此人雖然身材瘦小,膽子卻是很大,顯然想憑仗一身絕頂的輕功,在大江之上露一露鋒芒。
“就憑你?”沈小蝶嬌叱一聲,彈出了軟劍。
俞猴兒一隻腳還沒踏上艙頂,但見一片青芒,已籠罩了他周身大穴。
這樣快的劍,他還不曾見過。
甚至他根本沒瞧清楚,對方是如何出手,因為他雙目已花,隻感到一股澈骨的冷氣直衝而來。
這是劍氣,劍鋒未到,劍氣先至。
俞猴兒當然識得厲害,他委實沒有料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居然有這種身手。
當下肩頭一晃,一個鷂子翻身落了下去。
還好,總算見機得早,識相得快,沒斷掉一條手臂,也沒傷到一點皮肉,不過剛才那句大言不慚的話,等於白說。
“怎麼樣?”東門醜居然問。
“在下不是對手。”俞猴兒倒很坦白。
“這個……”
“幫主另作裁處。”
“哦?”東門醜皺了皺眉頭,忽然揚聲叫道:“有請淩三娘子……”
淩三娘子是誰?人在那裏?
“怎麼?”隻聽花艙裏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是要我替你撐腰嗎?”
這女人口氣倒是不小。
“本座是請三娘子幫忙。”
“名稱雖然不同,事情不都一樣麼?”艙裏又是咯咯一聲嬌笑:“先說清楚,你拿什麼謝我?”
她好像滿有把握,事情還沒辦好,先就討債。
“隻要三娘子喜歡,”東門醜甚是巴結道:“本座自當盡力而為。”
“這是你說的。”隻聽淩三娘子道:“好在這裏有現成的證人,事後不許翻悔。”
“本座豈是賴賬之人。”
“那就好。”但聽艙門上珠簾叮叮一響,隨著一股香風出現一條人影。
原來是個三十左右的妖嬈婦人。
這婦人珠圓翠繞,一身鵝黃,乍看起來並不很美,鼻子上疏疏落落生了許多雀斑,還有一雙浮腫的眼皮,整個臉型也頂多中人之姿。
不過這些缺憾,卻構成一種特異的風韻。
尤其體態輕盈適中,粗細合度,胸前挺著一對圓鼓鼓的乳峰,妙目一轉,水汪汪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