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族邊界線上的這處無名山穀因為這不知是多少年月的荒蕪平靜後忽而降臨的熱鬧,漸漸也有個了大約隨口而發的名字——仙妖穀。這個名字不可謂不俗套,想來第一個說出口之人於那取名的技藝之上實在沒有更多的研究,但或許因了大家都隻希望有一個能夠指代的名字,且仙妖穀俗套雖俗套至少落了個實在,妖、人兩族之仙將要共聚於此,這麼叫來說不得若幹年後還會寫入那些飄飄渺渺的傳說中以供後人膜拜,所以仙妖穀這個名字也就順理成章的口口相傳而後眾口鑠金成為了正式的命名。
仙妖穀,名中帶著個美好而出塵的仙字,而如今事實上也確實有眾多的人族真仙聚集穀中,但若說出塵,除了一邊高崖上那座讓人敬畏的小庭院外,實在很難從穀中那擁擠的情景裏看出再多的瀟灑。
此時距離各個門派收到那自妖族而來的邀請已然過去了二十七八日,那座小庭院中蕭子楊真人與紫軒真人的棋已然下了七八十盤,然而那存在於信件中,存在於邀請中,存在於大家的想象中的妖族卻遲遲沒有現身,這讓人頗為困擾。
但真仙們對於年月大多是不大在乎的,妖、人兩族的和平共處在那遙遠的由玄武穀裏那位老人畫下分界線後持續了萬年,換來了兩族的修生養息,壯大繁榮,如今至少是人族這邊,沒有誰願意戰火重燃。
就算太虛門、上清門這兩座傳承久遠得難以張望,底蘊深厚得難以想象的仙教聖地,已然從萬年前仙魔亂世的震蕩中恢複元氣。就算當年帶領著亂世後苟延殘喘的人族與因魔帝隕落三界阻隔而滯留凡塵的九幽妖族們作戰百年,以絕對劣勢卻最終迫使妖族答應了劃地而居的老人依舊在玄武穀裏垂勾閑釣。就算有很多個就算,以致與所有人都自信若兩族開戰落敗的決計是妖族,但依舊沒有人希望戰火重燃,凡塵花費了一萬餘年的時間來修生養息,才終於堪堪自那萬年前的動亂浩劫中褪去了傷痕,還自脆弱的它,經不起再一次的血雨腥風。
所以當兩百餘年前太虛門宋文娟真人因為恩怨而單人獨劍追殺一名妖王深入妖族腹地斬了百千妖族惹得妖族怒火中燒之時,堂堂太虛門會不問恩怨來由,不問前因後果的派出蕭子楊真人幹淨利落的以武力製止了宋文娟,並拿出足以償還那位妖王一切損失與平息所有怒火的珍寶,澆滅了一切衝突的可能。所以當不久之前得聞妖族行徑詭異之時,北鬥門與太虛門不惜讓門中最為優秀的年輕弟子涉險而以求得知那些反常行徑於背後的真相。所以當天下仙門在近乎同一時間收到了來自妖族的邀請後,會毫不猶豫的風雲兼程趕往兩族邊界,趕往這處山穀,一卷薄薄錦書,招得天下仙門齊聚,這份麵子,大約就算妖族自己也認為人族已給得不能再多。
但是,之前的種種雖然所以最終還是要換來個但是,在人族仙人們不顧身份不顧環境的帶著各自弟子擠在這山穀中的二十餘日後,還是沒有任何的妖族代表現身,這似乎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人我已經來了,麵子我已經給了,你若在擺架子是否就顯得太過把自己當回事了?雖然我們承認我們確實把你們當回事了,但你發了邀請卻遲遲不來,讓我們在這山穀裏擠著,走也不是留下來又活受罪,是否有那麼點故意折騰我們的嫌疑?
妖族那邊沒有人……沒有妖現身,所以仙妖穀裏的仙人修士們便想當然的極其不負責的替他們回答了這個問題——是的!
走還是不敢走,開戰還是不願開,那麼能做的隻有抱怨了,於是仙妖穀中怨聲載道,就如一大票做了生意沒得到錢的窯姐兒一樣,每天日出對著蓬勃朝陽罵幾句妖族的母親,每天日落對著橘紅的餘暉罵幾句妖族的嫂姨,每天入定對著身邊的師弟、師妹、師兄、師姐或者幹脆自言自語的把妖族祖宗十八代,上到黃泉大帝下到發這個邀請那幫子混蛋們罵上一遍,這已成為仙妖穀中的日常活動之一。
日子總是有著一種慣性,往往過著過著也就麻木成了理所當然,時間分毫不差的流逝著,在這個山穀中的擁擠日子已然持續了一個多月,當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有些開始適應於這裏不大舒適又成天沒什麼事情做的平淡生活,當相熟或陌生的門派弟子間開始舉行聯誼,開始結為朋友,開始互換心得,開始相互指教,這日子似乎也漸漸變得有些豐富多彩起來,而當某一日,某門派下,某個不知道是被相好的師妹拋棄或是聯誼之上喝得實在有些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的弟子,忽而擁有了連命都不想要的莫大勇氣,登上了那座讓人們隻能遠觀仰望的山崖,踏入了那間臨近而又遙遠,樸素而又夢幻的庭院,打斷了太虛門兩脈首座的對弈,問出了一個一直困擾著自己的問題。整座仙妖穀悄然寂靜,穀裏的各個門派,門下弟子,都秉著呼吸,注視著那的動靜,終於他們看到那名修士平平安安,歡歡喜喜,歡喜至險些癲狂的從山崖上近乎一步施三禮的退下後,整座山穀的各個門派各門弟子得知了太虛首座替他解答疑惑的消息,於是山穀徹底沸騰了。日子頓時間光輝起來,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