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欲雨 第五十七章 提親(四)(1 / 2)

這個夜晚注定了有些人是難以入眠的,竹林裏溪水邊的黃星蘭如此,幽靜的小院中,蕭榆亦是如此,因了碧水一脈的人丁稀落,蕭榆不必擔琴音會心驚擾了哪位同門的美夢,所以琴音延綿,時高時低,在夜裏,在月下,流淌出他的心緒,他的思索,他的回憶。

不得不說,王彥焉對於蕭榆的了解甚至超過了蕭榆自己,她在黃星蘭前那番對蕭榆的評價大約是準確的,蕭榆可以刻苦的學習,勤勉的修道,但終究他是個懶散的性子,蕭榆追求大道,崇拜師傅,向往著超脫,但終究很多事情他無法勘破無法放下,於是瞻前顧後,迷茫不知所措。

王彥焉並不知道,蕭榆是曾做出過選擇的,在那漆黑的深淵下,上天無法入地無門的險境中,那好似無窮無盡的黑,與背後傳來的淡淡溫暖,曾經拷問著他,推動著他,逼迫他深深的挖掘著自己的內心,讓他一遍又一遍的質問過自己,終於在死亡麵臨時激發出了選擇的決絕與勇氣。

可如今那段記憶已被淹沒在過往的塵埃中,已化於無形,已燒做飛灰,於是蕭榆再不知道他曾在黑暗裏堅定邁出的那一步,曾經對著那個女子說出了“最後再讓我贏一次”的絕別,甚至於不再記得她的倔強她的無理她的溫暖她的懷抱,不再記得在那一個朦朧的清晨裏,十四歲的他遇到了十二歲的她,從此他們各自安靜的生活中波瀾漸起,不知道多少次的比劍,灰頭土臉,不知道在她劍訣反噬受傷的那個夜晚,他背著她,嘮嘮叨叨的一路上,星辰在雲後偷偷的看,煩惱沒了,過往中的快樂亦隨之而散,當那段回憶不再屬於蕭榆,兩個人剩下了一個,於是那段回憶便成了世上最鋒利的刀,無時無刻切割在李靈漪的心房,如今早已鮮血淋淋。

“琴由心生,榆兒,《相思》何至如此迷茫。”

院門被人緩緩推開,“吱——呀——”似乎有著某種道不明的韻律。

“師傅……”蕭榆按止琴弦,起身一拜。

“三載不見,榆兒長大了。”

簫子楊來到石桌邊與蕭榆一同坐下,伸手在琴上輕輕撫過,似乎在觸摸著蕭榆殘存於上的思緒。

“榆兒你在困惑什麼。”

蕭榆並不想在師傅麵前隱藏自己的內心,但他想了一想,卻怔怔的搖了搖頭。

“師傅,我……不知道。”

簫子楊撫在琴上的手微微一撥,琴弦震顫,發出了一個音節,不成調更不說曲,但這個音節回蕩著,似乎蕩漾在蕭榆的心中,像是清晨的陽光對夢中之人的呼喚,蕭榆僵住了身體,怔怔的,眼中兩行眼淚毫無征兆的流下,心裏一股痛楚沒有預料的浮現,胸口滿滿的,都是莫名而來的悲傷。

“怎麼!……怎麼會。”蕭榆回過神來猛然一驚,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為何這痛楚無名,這眼淚不住。

“你的心唯有你能知曉,但既已忘了,也該是塵緣來去,墜入悲歡便任它苦樂,無須躲避驚慌,亦無須苦苦思索尋求解脫,來時便來了,去時你亦留不住,如今或悲或喜,你便去悲去喜,《相思》罷了,既知相思便相思,又何須苦苦尋覓著相思之物已至茫然。”

蕭榆聽著簫子楊的話停下擦拭眼淚的徒勞,亦不再試圖壓抑心裏的苦澀,任淚流淌著,濕了衣衫,讓心苦澀著,裝滿悲傷。

“可是……我還是想知道,我所思念的究竟是什麼,為何這樣難過……為何我想不起來了。”

“既然不知,那就以成了過去,相思的是過去,如今又何須再去找尋,找到了是現在的,也不會是過去。”

“……難道,就讓它這麼過去了?過去就不再重要麼?”

“重要與否,隻在你。”

“李師妹同我講過我與她的過去,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思念的,會不會……是她。”

“是或不是,她是現在的她,若你思念在過去,那便不是她,若你思念的是她,那便不須在意是否忘了過去。”

蕭榆沉默下來,雙手撐著頭,把連埋進了兩掌之中,許久……

“師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答案究竟如何……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亦是答案,此乃塵緣。”簫子楊把古琴移到自己麵前,“榆兒聽為師彈一曲吧。”

琴音再起,時間似乎轉瞬退回了多年前,那一次次早課上,蕭榆安靜的坐著,輕閉著眼,品味師傅彈奏出的每一首琴曲,每一段音律,每一個音節……如此時一般。

琴音流淌,還是一首《相思》,閉眼的蕭榆在師傅麵前放開了所有心防,任音律回蕩,引起了相思,引起了回想。

那些是自己的過往,世俗故鄉後山的落葉,太虛早晨清朗的陽光,那一段段回憶中的歲月被琴音帶著一同流淌,流淌了歡樂,流淌了悲傷,流淌了青澀,流淌了成長……這一切都是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