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張機,和羞試理並雙枝(1)(1 / 3)

——結縭

明月入夢

她絕代的才華,如陽光與清露般溫潤著當時的文壇。因著數曲小詞,再加上張耒、晁補之等文豪大家的極力稱賞推薦,多少人願上門一睹芳容,看看這位正是二八佳歲的才女到底是怎樣的驚豔。

顯赫的家世,美麗的年華,動人的才情,如隔在雲端的神秘,讓京城裏麵好奇的公子名士都想慕名一探。那些淺白而又深在人心的詞篇,使人覺得她就親近在眼前。然而,關於她的盛名,又似遙不可及。

上門提親牽線的媒婆們幾乎踏破李府的門檻,她們在前廳擠眉弄眼,唾沫橫飛,對托媒家的公子大大地誇讚了一番,似乎這株潔美的鮮花不插入此家的屋內,是遺憾終身的損失。李格非深知女兒嬌弱的身子裏藏著一顆孤傲的心,若非是家世和才情都恰合的憐花人,又怎擔得起她的幸福?所以任憑別人怎麼說,李格非也隻是輕輕一笑,婉言拒絕。

而她,到底為誰,守護著那一扇心門,久久未開?

這個時候,一首小詞,在朝野引起一陣轟動,大家都在猜測其作者是誰,亦曾被誤認為是出自歐陽修或者周邦彥之手。

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雲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浣溪沙》

小院春色深濃,時光在不覺間悄然而逝。主人的閨房裏,重簾未卷,幽閉著一窗的百無聊賴。窗外的蝶舞鶯飛,似乎都與她無關。

倚樓撫琴,情思繚亂。春愁沉沉,不知這泠泠七弦是否能承托得起?

可歎“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古時伯牙鼓琴,尚有子期聽音,能領會到弦音裏的“巍巍乎若高山”或“洋洋乎若江河”,高山流水,尋尋覓覓,不過盼著有這麼的一個人與自己相知相惜。子期故後,伯牙摔琴絕弦,決意終身不操曲。嶽山瞬時崩塌,七弦俱斷,昔時繞梁之聲頓然成了絕響。然而,曾經擁有,縱然不複往矣,尚有回憶陪伴。而她的子期,什麼時候才能出現呢?

下闋的意境一下子拉開了,從室內轉向室外。薄暮時分,山影綽綽,雲絮隱隱,此處取意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的:“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細雨紛飛,雲行風起,這樣的暮色,更讓易感的人泛起一陣莫名的愁緒。又一日,又一年,光陰匆匆,極力也留不住一刻。梨花欲謝難禁,同樣留不住那一縷絲絲清香。無可奈何花落去,隻如此,也罷……

他叫趙明誠,字德甫,當時正就讀於太學,才學出眾,是當朝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趙挺之的第三子。雖生於官宦世家,他卻無心仕途,反而酷愛金石書畫,閑來時喜歡逛逛古物市場,收得一件便樂嗬嗬地若孩童一般。一套歐陽修的《集古錄》,比官朝之事更讓他珍視。

家中榮華,為他收藏古物提供了經濟條件。他常常拜訪名家,請教金石問題,培養了一定的藝術鑒賞力和文史底蘊,也為日後著《金石錄》奠定了基礎。

隻是如若不是清照,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記得他的名字?一冊《金石錄》,是否能抵得過時間的衝洗……優秀的男子多若恒河沙數,或家學淵博,或風雅俊逸,或瀟灑倜儻,或驚才多謀,可偏偏是他,闖進了清照的心裏,縱然給不起歲月安穩,卻是給了她一輩子的念想。

一生,有一人,便已足夠了……

這時候,他細細品讀她的此篇《浣溪沙·小院閑窗春色深》,時過良久,突然呼道:這是“詞女”之作,讓還在紛紛猜度其著者名姓的人們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趙明誠確為清照動了心,雖未謀麵,卻能在這詞句當中,讀出她的一顰笑,一皺眉。

那應該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鬱鬱蔥蔥的院落裏,他手捧著她的詞作,一字一句地品著。忽而仿佛見到一位好玩的少女“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遊憩意趣;或又見女子素衣閨中,“倚樓無語理瑤琴”的淡淡閑愁;再見她“濃睡不消殘酒”,卻歎“應是綠肥紅瘦”的憐花惜春之情……

她就這麼鮮活地在詞箋上,揮舞著她的才情,讓他一見傾心,再也放不下。他一直都以為,隻有金石,才會讓他廢寢忘食地去喜歡,去追尋,卻沒有想過,他還會醉在一個女子的辭章裏,不可自拔。

自然是不可自拔的,別人給了她一個美麗的光環,為她鼓掌喝彩,而他,卻能靜靜地讀她,懂她……能寫出這樣詞句的女子,必是有一顆清澈明淨的心,他多麼渴望能見她一麵,也許僅僅一麵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