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六張機,角聲催斷夢傷悲(2)(1 / 3)

清照起筆便點明了思國的情懷,空夢成憶,再見故國十裏桃紅,青山未老,江水未竭,卻一任金人踐踏。南宋君臣一味避敵退讓,偏安江左,包括清照在內的眾宋民回鄉之日遙遙無期,更讓人痛心不已。

“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今年的春依然明媚,陌上芳華盎然,大自然的扉頁上描摹著錦繡之色,浮光掠影,張揚如舊。此時此刻,花月應該相互映襯,方不負這濃烈的春光。所以,清照與明誠才作了主,設下家宴,希望能借節日裏的團聚,暫去眾人心中陰霾,稍得歡顏。

上闋末句是有承上啟下的作用,下闋一入手,便具體到宴會的場麵。

“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這是為掩心裏惆悵所道出的話吧?並不隆重鋪張的家宴,簡單樸素的菜食。上巳之日,沒有杯盤狼藉的喧鬧,也沒有曲水流觴的雅興,不過草草而宴。但是席間酒釀醇美,梅子酸甜,也正恰合了大家的口味,此處也都沒有外人,皆是南渡而來的北宋遺民,不妨舉杯暢飲,一解離鄉的愁懷。“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如此便好……

“醉裏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關於插花,歐陽修在《洛陽風俗記》中有寫道:“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插花是北宋的風俗,此時清照已是酒過幾分醉,卻勸告自己莫要像過去在故鄉那樣“醉裏插花”以討趣,徒增傷悲。而且,自己芳華已去,明顯看到歲月在鬢間的痕跡,再去插花,恐要遭花的嘲笑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年,春也闌珊,人又老了一歲,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家鄉去插花賞春?清照思及此,不禁惋歎……

一闋離歌,唱了千千遍,遺落了滿地的哀傷。

故國的一山一河、一日一月,隨著流年蹣跚而去。刻在心上的模樣,竟然越來越清晰……

梧桐應恨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淒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

——《鷓鴣天》

此篇寫於建炎二年(1128)秋,這時候,明誠已任江寧知府,清照貴為知府夫人,衣食總是無憂了,生活也稍為安定了下來。日子本應舒閑雅樂,煮茶填詞、品字賞菊,而且身邊有人做伴,該是人生美事吧?隻是清照心中滿是家國之念,縱是綺麗春景也染不下一絲歡娛,何況,此刻正值瀟瀟秋色,舉目惻然。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淺唱一曲詞闋,緩緩隨秋入卷,載著零碎的心事,凸現淒惶。入秋的夜,是厚重的深藍,仿若一張偌大的網,淩空壓來,讓人艱於呼吸。忽然的一個轉身,寒意似乎更濃了。好不容易熬至天明,日光已照射在窗牖之上,竟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慘淡蕭索,是她的心緒已至此,還是天不遂人渴望安暖的心意?

俯身拾起一片梧桐葉,可以感受到凋敗的落寞,在霜打風吹下的掙紮與無奈。那清晰的紋絡,昭顯的是生命的脆弱。分明的無力感,讓清照頓覺沮喪。昨夜裏,霜打梧桐,綽綽闌珊,甚是蕭瑟淒涼。

昔日的大宋,正如高大挺拔的梧桐樹,偉岸的風姿招得所有人的欣羨,生機蓬勃,直上穹天。而今,經一秋悲寒,一夜風霜,竟已殘敗如斯,實在讓人痛心!

詞的前兩句,清照的筆觸在景,移情於物,極言秋之蕭條,渲染了一種淒然傷感的情緒。一個“恨”字,把壓在她心裏的家仇國恨溢於紙上,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故土淪喪,南宋的當權者卻一味地退讓,偏安以求自保。任她才情驚世,不過是柔軟女子,該如何救世?唯在此借酒消愁,打發百無聊賴的時日。酒醒後,再煮一壺團茶輕嚐,苦澀之間泛有淡淡的清香,再點上瑞腦香料,安定心神,當能稍解心中鬱結。此處的“更喜”“偏宜”,是她在故作達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