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八張機,東風冷向病中衣(1)(1 / 3)

——再嫁

病中再嫁

三寸日光,拉長了的紅塵之上,是她孤苦的絕望。野渡無人,隔岸遙望,遍開的曼珠沙華,裝飾著她天上人間相逢的夢。浮槎來去,卻承載不起她的思念。愛情那麼重,青衫舊了,歲月涼了,竟也沒有放輕絲毫。魂歸何處,隻怕,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尋找了……

紹興元年(1131)十一月,宋廷決定把行在移到臨安(今浙江杭州)。紹興二年(1132年)正月,清照也跟隨著來到了臨安。

此時的清照,已近五十,風燭殘年,經曆數番珍愛文物失毀的厄運,又一再受奔波之苦,身體早已受不了了。真的是累了,無法再應對人世種種凡事,她就如此,一病不起。

《雲麓漫鈔》卷十四錄了一封清照後來寫的書信《投內翰綦公崇禮啟》,裏麵就有寫到她當時重病的情形:“素習義方,粗明詩禮。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蟻不分,灰釘已具。嚐藥雖存弱弟,應門惟在老兵。”

清照說,她素來知曉為人正道,研習詩詞文禮。近來因為疾病,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重入膏肓,乃至牛動與蟻動都分不清楚。家人甚哀,已經為她準備好殮葬之物,就連封棺材的鐵釘和石灰都有了。她的身邊,隻有弟弟李迒伺候服藥,還有一位老傭照看著門戶,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想來這一次,必也逃不過鬼門。如此也好,人間疾苦,也終可離脫了。

“牛蟻不分”一詞源於《世說新語》的一個典故:“殷仲堪父病虛悸,聞床下蟻動,謂是牛鬥。”這裏說明清照此時已致病危了。

前程漫漫,她拖著疲憊不堪的病軀,實在不知,這一路,還能走多遠。隔著千山萬水,隔著陰陽幽冥,連思念都變得奢侈。

也許,從來不會想過,還會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走近她的身旁,掀開那一幕柔情。靈魂深處,那一聲聲歎息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稍而淡卻。浮沉幾度,身心倦怠,她連辨識的能力都沒有,何況是招架?

他叫張汝舟,歸安(今浙江吳興)人,時任右奉承郎監諸軍審計司,據說他還是明誠在國子監太學時的同學。他聽聞了清照的遭遇,匆匆趕至她的病榻前,忙前忙後,隻為照顧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嫠婦。

清照自從喪夫,再曆數次的打擊,已是無望之人,脆弱得經不起一絲風吹,意緒低沉。她年屆天命,鴛鴦失伴,又無兒女在旁,李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逝者逝矣,生者還有日子需過,姐姐清照心思纖弱敏感,本該得到天下的恩寵和嗬護,不該在病榻中消沉耗日。

張汝舟不僅侍病殷勤,還是極能巧舌之事,李迒相信了他的真心,更被他日夜照料病中的姐姐而感動著。他以為,這個對姐姐似水柔情的人,可以給她餘生的溫暖,重燃起她生存的熱情,讓她的晚年不至於如此的孤苦荒涼。

一段姻緣的開始,是上天的眷顧。或許並沒有真正的動心,不過感動於他衣不解帶的關懷,不過需要老來有一個人相依相伴,不過惶恐了那些四處顛沛流離的日子,渴望有一處安穩之所能容下殘生。張汝舟的肩膀,或能為她扛起一方天空,讓她免受於孤寂之苦,和顛簸之難。

人生的際遇,一如世道般的無常。許多人走近,歡歡喜喜。許多人離開,悲悲戚戚。卻也有許多人相守,沒有靈魂的共識,隻有麻木的得過且過。有許多人,相愛相知,正好契合成一個圓,竟無緣共偕白頭。

明誠走了,三年之餘,清照在重病至“牛蟻不分,灰釘已具”的情況下,答應了張汝舟的請禮求婚……

這在清照的《投內翰綦公崇禮啟》中也有提及:

既爾蒼黃,因成造次。信彼如簧之說,惑茲似錦之言。弟既可欺,持官文書來輒信;身幾欲死,非玉鏡架亦安知?僶俛難言,優柔莫決,呻吟未定,強以同歸。

李家姐弟本不擅於周旋人際,便相信了張汝舟如簧巧舌,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弟弟李迒也是個老實人,見張汝舟請得婚書以求一段良緣,確信了他的誠意。而清照當時病幾欲死,更無法辨清來者品格。呻吟未定,也就答應了……

“官文書”的典故出自韓愈《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說的是唐代詩人王適想娶侯家之女,但是侯父一心想把女兒嫁與官家,於是王適與媒婆合謀造出假的授官文書,欺騙了侯父,娶得其女。

“玉鏡架”典出《世說新語》,西晉溫嶠以玉鏡台作為聘禮,說是為姑姑的女兒擇一良婿,其實要娶此女的正是溫嶠自己。

這兩個詞都有作假騙婚的意思,可想張汝舟之於清照,是怎樣的卑惡可恥!可惜,此時的李家姐弟,並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