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假麵人(1 / 3)

由於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在一些奇異案件中的非凡才能和傑出表現,我們在對戲劇性情節產生濃厚興趣之外,自己也投身到故事中去了。在發表一些描寫福爾摩斯破案的短篇小說時,我自然地把筆墨放在他的成就上。我這麼做並不是顧慮到福爾摩斯的名聲。事實上,如果福爾摩斯遭到失敗,那也就意味著此案永遠沒有結局。越到危險的時候,福爾摩斯所表現出的才能和智慧越是讓人心生敬佩。即使是在他判斷出錯的時候,最後他也能偵破案情。我曾注意到有五六件這類情況的案子,其中有兩件案子最引人注意,一件是馬斯格雷夫典禮案,一件就是我下麵要講述的故事。福爾摩斯一般不是為了鍛煉身體而進行體育活動的人。通常來說,很少有人善於運用自己的體力。而毫無疑問,在與他同體重的人中,福爾摩斯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秀的拳擊手,他認為盲目地鍛煉身體是浪費體力,所以他隻關心與他職業有關的項目,其餘一概不問。可是他精力非常充沛,不知疲倦。顯然,他這種養生之道是很奇怪的。他的飲食非常簡單,起居也極其簡樸,近似於節衣縮食,隻是偶爾會注射些可卡因。每當沒有案件可查,而報紙新聞又枯燥乏味時,他便采用麻醉劑來解除生活的單調。

早春的一天,福爾摩斯很清閑,居然有空同我到公園去散步。此時榆樹已發出嫩綠的新芽,栗樹梢頭開始冒出五瓣形新葉。我們默默無語地漫步了兩個小時,這很適合兩個至交。當我們回到貝克街時,已經快五點了。“請原諒,先生,”我們的小仆人一邊開門一邊說,“有一位紳士來找過您。”福爾摩斯埋怨地望了我一眼。“不應該去散步的,”福爾摩斯說,“你的意思是,那位紳士已經離開了?”“是的,先生。”“你沒有請他進來嗎?”“請了,先生,他進來過。”“他等了多久?”“半個小時,先生。他很著急,坐立不安,一直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還跺著腳。我在門外等著的時候能聽到他的動靜。最後他走到走廊裏大聲叫喊說:‘他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我說:‘請再稍等一等。’他又說:‘那麼我到外麵去等他,我在這裏簡直快悶死了!我過一會兒再來。’說完他就走了,我說什麼也留不住他。”

“好了,好了,你做得很對。”我們走進屋裏,福爾摩斯說,“太令人生氣了,華生,我現在真的需要一件案子。這顯然是一個重要的案子,否則他不會那麼焦急的。喂!這桌上的煙鬥不是你的,一定是那個人丟下的。這是一隻很好的歐石南根煙鬥,鬥柄很長,是用琥珀那種材料做成的。我不知道倫敦城裏究竟有幾隻真正的琥珀煙嘴,有人覺得裏麵包著蒼蠅的那種才是真正的琥珀。喂,他竟然煩亂得把如此珍愛的煙鬥遺忘了。”

“你根據什麼說他珍愛這隻煙鬥呢?”我問道。“啊,據我判斷,這煙鬥的原價隻有七先令六便士,可是,你看,已經修補過兩次,一次在木柄上,另一次在琥珀嘴上。你應該注意到,每次都是用比煙鬥原價高得多的銀箍修補的。這個人寧肯去修理煙鬥,也不願花同樣的錢去買一隻新的,這表明他一定很珍愛這隻煙鬥。”“你還注意到別的了嗎?”我問道,因為福爾摩斯正把煙鬥翻過來掉過去,用他那獨特的神情仔細觀察著。福爾摩斯拿起煙鬥,用他那細長的食指彈了彈,像一個教授在講授動物的骨骼一樣。

“有些時候煙鬥很重要,”福爾摩斯說,“除了表和鞋帶以外,煙鬥是最能表現一個人性格的東西。可是這隻煙鬥的跡象既不明顯,也不重要。煙鬥的主人顯然是一個身體健壯、習慣用左手、有一口好牙齒、粗心大意、經濟很富裕的人。”我的朋友毫不猶豫地信口說出了這些話,我看到他斜視著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是否明白他所做出的推斷。

“他用一隻七先令的煙鬥吸煙,你認為他就是一個有錢的人嗎?”我問道。“這是格羅夫納板煙,八便士一兩,”福爾摩斯說著,把煙鬥放在手心中磕出一些煙絲來,“用這一半的價錢,他就可以買到上等煙絲,所以他的經濟一定很富裕。”“那麼,另外幾點呢?”“他經常在油燈和煤氣噴燈上點煙鬥。你可以看出這煙鬥的一邊已經燒焦了。如果用火柴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用火柴點煙不會燒焦煙鬥邊,但你在油燈上把煙點著,就一定會燒焦煙鬥。而燒焦的隻是煙鬥的右側,因此,我推斷他是一個使用左手的人。現在你把你的煙鬥在燈上點燃,你就可以看到,因為你慣用右手,自然是左邊側向火焰了。有時你也可能這麼點煙,但那隻是偶爾的。所以隻能認為他慣用左手。琥珀嘴已被咬穿,表明他身體強壯,而且有一口好牙。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我已經聽到他上樓的聲音了,那麼馬上就有比這個煙鬥有趣得多的問題讓我們去研究了。”

一會兒,我們的屋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走進來。他身穿一套很講究的深灰色衣服,手拿一頂褐色寬簷昵帽。我想他的年齡在三十歲左右,但是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大上幾歲。“請原諒,”他有些愧疚地說,“我想我應當先敲一下門。是的,我應該先敲門。但我實在是心情煩亂,請千萬別介意。”他把手放在額上,好像支撐不住了,一扭身倒在椅子上。

“我看得出你已經一兩夜沒有睡覺了。”福爾摩斯和藹可親地說,“這真是比工作還傷神,甚至比玩樂還要勞神的一件事,那麼我能幫你什麼呢?”“我太需要你的指教了,先生,我現在完全不知所措,一切全亂了。”“你是不是想向我做一下谘詢?”“不僅是這樣。你是一個飽經世事、有豐富經驗的人,我迫切需要你的指點。希望你能告訴我下一步怎麼走。”

他說得毫無條理,呼吸急促,聲音顫抖,我覺得說話對他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始終在抑製著自己的感情。“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他說,“任何一個人也不願意對外人說自己的家務事。尤其是同兩個陌生的人來談論自己妻子的行為,更是令人尷尬。這樣做簡直太可怕了。可是,我已經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隻能向別人求救了。”“我親愛的格蘭特·芒羅先生……”福爾摩斯開口說道。我們的來客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知道我的名字?”他大聲說道。

“假如你想隱瞞自己的姓名身份,”福爾摩斯笑容滿麵地說道,“我勸你以後不要再把名字寫在帽裏兒上,或者你去拜訪別人時,不要把帽裏兒朝向別人。我也想讓你知道,在這間屋子裏我和我的朋友聽了許多奇異玄妙的事,而我們也讓許多人從焦急中平靜下來。請相信在你身上我們也會做到這一點。現在時間寶貴,你快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吧。”

我們的來客又把手放到額頭上,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我從他的神態上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沉默少言、能夠自控的人,天性有些驕傲,寧肯把傷痛埋在心底,也不願讓他人知道。後來,他忽然握緊拳頭做了個堅定的手勢,不再保守秘密,開始說道:“事實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是一個已婚的人,結婚三年了。在這三年中,我和妻子生活幸福,快樂美滿。我們的思想、言論和行動都很相似。可是從上星期一開始,我們中間突然產生了隔閡。我發現她就像是一個陌生人,我不了解她在生活上和思想上的一些東西。我們疏遠了。我想弄清這是為什麼?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讓你知道,然後我再繼續講下去,福爾摩斯先生。艾菲是愛我的,請不要懷疑這一點。她全心全意地愛著我,現在更加愛我了。這一點我感覺得出來,這是肯定的。一個男人是能感覺到女人對他的愛的,但是,因為有這個秘密隔在我們中間,不解開它,我們的生活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芒羅先生,請把真實情況告訴我。”福爾摩斯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我先把我所知道的艾菲的曆史告訴你。我們開始相識時,她很年輕,隻有二十五歲,但已是未亡人了。那時她叫赫伯龍夫人。她小時候就到美國去了,住在亞特蘭大城,在那裏嫁給了一個叫赫伯龍的律師,生意不錯。他們有了一個孩子,由於當地流行黃熱病,她的丈夫和孩子被感染上雙雙死去,我看到了赫伯龍的死亡證明。這件事讓她對美國產生了厭惡的感覺,於是她回到英國,和她的姑母一起住在米德爾塞克斯的平納爾,她的姑母一直獨身。另外,我要說明的是,她的丈夫給她留下一大筆遺產,大約有四千五百鎊。她丈夫在世時用這筆財產投資獲利,一年大約有七厘的利潤。我遇見她時,她到平納爾僅有六個月,我們一見鍾情,幾個星期後就結了婚。”我是個蛇麻商人,每年有七八百鎊的收入。我們在諾伯裏租了一棟別墅,每年租金八十鎊,生活得很幸福,沒什麼煩惱的事兒。我們這小地方離城雖然不遠,卻有鄉村韻味。在我們住處附近,有一家小旅館和兩所房屋,我們門前田地的那一邊有一所獨立的小別墅。除此之外,隻有到車站去的路上才有房子。由於職業的關係,我隻在一定的季節進城辦事,夏天我是不用進城的。於是我和我的妻子在自己的鄉下住宅盡情享樂。我可以告訴你,在這件不幸的事情發生之前,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還有一件事,我應該先告訴你,然後再繼續往下講。”我們結婚時,妻子把她的全部財產都轉到我的名下了。這並不是我的意思,因為我覺得我的事業一旦失敗,那就是很難挽回的事情,不能連她的錢也賠進去。可是,她堅持要這樣做,我隻好照辦了。啊,大約六個星期以前,她來找我。

‘傑克,’她說,‘當你接受我那財產的時候,你說過任何時候我都可以跟你要錢——隻要我需要。’

‘沒錯,’我說,‘那本來就是你自己的錢嘛。’

‘好,’她說,‘我要一百鎊。’

對此我感到很驚訝,因為我以為她不過是要買一件衣服或其他的類似的東西。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道。

‘噢,’她開玩笑似的說,‘你說過你隻不過做我的銀行保管,你知道,銀行保管是不會向人家問這種問題的。’

‘如果你真的需要這些錢,我當然可以拿給你。’我說道。

‘是的,我確實需要它。’

‘你不能告訴我你想用這筆錢來幹什麼嗎?’

‘現在不行,傑克,過幾天我一定告訴你。’我隻好照辦,如果說我們夫婦間有什麼秘密的話,這就是第一個。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後就把這件事放到腦後了。也許這和後來發生的事無關,但我認為還是讓你們知道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