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名(1 / 3)

初陽升起,平靜無波的赤海泛起金色,一艘兩層的紅木雲舟向北方行去,船隻兩側掀起層層疊疊的白浪,數隻海鳥在上空盤旋,巡視著海麵,深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的道理。

雲舟二層木板咯吱輕響,走出一個青年偉岸男子,身著白色衣衫,頭發披散在肩,樣貌冷毅英俊,他走到圍欄前,伸了個懶腰,隨手將披散的長發束在腦後,負手而立,眺望著遠處。

一位身著淡黃衣裙的溫婉女子輕移蓮步,款款走向男子身邊,女子衣衫寬鬆,秀發盤在腦後,麵容白皙無瑕,透著一股聰慧,其小腹高高隆起,估摸著有孕八九月的樣子,她微笑看著身前自己的夫君,眼神純淨明亮,看不到煩惱憂慮,隻有似水般的柔情。

女子伸出蔥白玉手幫夫君束發,動作輕柔的撫平了皺起的衣衫,舉手投足透著一股出塵灑然的仙靈氣息,如天宮中的仙女,遙不可及,卻近在咫尺。

男子輕握那隻溫熱纖手,看著隻到自己肩膀的溫婉女子,微笑道:“帶你回家,我們的家,再也不踏足這喧鬧黑暗的世界,讓這俗世都變成往事,讓那凶名大道都煙消雲散,以後我隻是古南辰,你隻是項青雀,可好?”

“何處有你,便是我青雀的天宮。”女子反手握中南辰,直視那雙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眸,一手輕撫小腹,嬌嗔道:“算算日子以快分娩,你還未給孩兒取名呢。”

南辰微微一笑,皺眉看向平靜的海岸線,腦中靈光一閃,道:“心如明鏡,鐵骨錚錚!長子就叫古鏡,次子就叫古錚。”

青雀掩唇一笑,不滿的剜了一眼古南辰,道:“你怎就知道一定會是雙胞胎,且是一對兄弟?”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古家這一脈自先祖便是一胎雙子,從未有錯。”古南辰牽著青雀走下二樓,灑脫笑道。

“那你且不是也有一位兄弟,怎沒聽你提起過?”青雀坐在甲板木桌上,衣袖在桌上一掃,幾份冒著熱氣的糕點清茶呈於眼前。

“道不同,不相為謀。”古南辰端起茶水一飲而盡,神情淡漠。

“祖上有訓,年過及冠後便自我放逐,待上一代守山人壽元將近時,下一代必須要有一人接替守山,永世不得踏出澤生島半步!澤生島永遠都會有一個流淌著古家血脈的人鎮守!父親大限已至,我便是下一代守山人。”古南辰看著空杯,思緒萬千。

“為什麼要永世鎮守?是有奇寶?還是魔物?父親要仙逝了嗎?我還未見過他老人家呢。”青雀微皺眉頭,那種獨一無二的仙靈之氣足以令天下人為之瘋狂,她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將這天下掀了個天翻地覆。

“澤生島一千海之內,聚集了無數破滅時代的亡靈凶魂,這些東西不加束縛,整個赤海都不得安寧!自有澤生島開始,古家便已存在,現在這一刻應是我最後在這俗世了,最後再看看這荒誕不經,卻人人都陷入其中的世界。”古南辰嘲諷一笑,伸手攬過青雀,看著赤海不知在想些什麼。

青雀依偎在懷,不再詢問什麼,心中隻有這個看似桀驁卻極為敏感的夫君。

身後的船門緩緩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躬身走出,身穿黑色長衫,身體魁梧健壯,尤其身材奇高,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容貌剛毅,也是一副好皮囊。

他眯著雙眼看著太陽,腳步輕浮的走到兩人身側,用力伸了個懶腰,一副睡了百年的樣子,他彎腰行禮,道:“師父師娘安好。”

青雀溺愛的扶起了少年,幫其捋順了因打坐皺起的長衫,笑道:“出關的時間算的倒是準確,距離澤生島已然不遠,你師父剛說澤生島外盡是些凶惡亡魂,日後你也不寂寞了。”

“嘿,那些能不能在我手下撐個十年啊?別沒動手幾次就沒了,多掃興!”少年咧嘴一笑,一雙虎眼閃著精光,似是一頭成年凶獸一般。

“東崖,不說其他,若是十年內你殺掉了澤生島的三魔之一,我便將紅鋒傳於你!若是完成不了,你就再自封百年!敢不敢賭?以你那精明性子,這等有利無害的好事定是要做的。”古南辰看著自己唯一的徒弟烈東崖,笑意不加掩飾的流露出來,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少年了。

“還是師父懂我,哈哈,這買賣不虧!”

三人站在船頭,迎著微風,扛著太陽,看著前方。

在古南辰眼中,那是個囚牢,囚身**,卻深陷其中,不敢自拔,也無法自拔。

在青雀眼中,那裏有古南辰,美好而幸福,還有腹中的兩個孩兒,相夫教子,與世無爭的好世界。

在烈東崖眼中,那裏有把好刀,名為紅鋒,靜靜地等待著他這個主人,早已急不可耐。

正在三人靜思的時候,天空暴起一聲冷喝,聲音蒼然有力而後勁不足,道:“大限將至,我自道解!道台成山,永鎮澤生!”

赤海隨著這聲音響起,風浪漸起,猛烈的拍打著雲舟,小船搖擺不定,似是隨時就會翻倒。

天空烏雲密布,閃電連連,陽光無法照射下來半點,天地間漆黑一片,隻有偶爾的閃電帶來瞬間的光明。

海中突起一陣嗚咽之聲,如鬼吼般淒厲慘烈,一雙雙白骨手爪拍擊著雲舟,費力的想要爬到船上。

無數具森然白骨從海裏浮出,嘶叫著衝向雲舟,目所能及之處皆是慘白一片,在這漆黑中讓人毛骨悚然。

白骨前赴後繼,一層壓著一層,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骨骼摩擦的聲音,說不盡的手骨已經搭在了船欄上,微小的雲舟在這股龐大的力量下左搖右晃。

“聒噪!”

古南辰麵沉如水,雙手後負,說話間右腳猛然跺下,一陣無形氣浪四散開來,無數白骨自近而遠,皆成粉末!

從天空俯覽,一片白芒之中,唯有一座紅色雲舟。

眾白骨起於赤海之中,歸於赤海之內。

“青雀最討厭陰森氣氛了!給我滾!!!”古南辰身體前傾,雙手呈爪,手上青筋暴起,奮力的向兩旁撕開。

天上烏雲閃電如被人無形抓住,生生的裂開一道縫隙,一束陽光灑在雲舟上,溫暖而刺目。

古南辰猛然用力,兩手分開到最大程度,天空驟然明亮,烏雲閃電似是被人捏碎,劈裏啪啦響個不停,轉眼間一切不複存在,烈日恢複如初。

天空之上,傳來一聲嗤笑,轉瞬即逝。

青雀早已被烈東崖攙扶著坐了下來,此刻撫摸著小腹,看著眼前越來越高大的身影,眼神明亮道:“看,這就是你們父親,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古南辰!”

“笑他人者,必被人嘲。”古南辰斜視蒼穹,在那白雲迷霧之後,似是有個坐山觀虎鬥的人兒。

古南辰輕輕一躍,眨眼間飛到了雲舟最高處,右手捏著一個奇怪的手印,左手向著遠處的海平線一指,喝道:“縮地成寸,一指瞬至!”

隻見在這赤海不起眼的孤舟消失在海麵上,就連殘影都沒留下,再出現之時,已然是千海之外!

雲舟所在之處,四周海水炸起,呈圓形散開,如平地驚雷,讓人心生驚駭。

那可是千海啊!若是在陸地那便是一萬裏!不算赤海上的風浪,普通修士運用禦空術,也不過數百海爾爾,此等道術,常人一生不可及!

原本一個月的行程,在這瞬間縮短了大半。

“吾乃古繁劫,修道至此,無突破之意。今壽元耗盡,自行道解肉身,效祖風氣,道台化山,歸入澤生,永存此間。吾古家第九十一代掌卦安在!?”

空中再次響起一個滄桑聲音,浩浩蕩蕩傳遍赤海,音量毫無減小,此道力之深,足可赤海稱雄。

赤海古老的門派家族老怪皆以感應到這股道力,一位白須白發老者靜坐洞中,單手結印,對著虛空一指,憑空出現了一塊巨大鏡子,鏡中有幾位老者或坐或站,向著白發老翁點頭示意。

似是通過圓光術想要謀劃什麼。

幾息間,雲舟早已度過五千海,萬重山,自赤海西南,行至極北。

海上僅僅殘留了五個巨大浪圈,未見雲舟。

極北之處,有密密麻麻上百島嶼,皆是不大不小,呈規則狀環繞著一座巨大島嶼。

島上青林高峰,懸崖峭壁林立,野獸花鳥橫行,上空雲霧彌漫,山中百花盛放,當真是一方世外桃源。

雲舟緩緩駛入澤生群島,周邊小島上,不時傳來幾聲低沉嘶吼,讓人分不清方向,如燈籠一般的血紅大眼布滿了小島,都在虎視眈眈的看著不堪一擊的紅木雲舟。

正待這時,青雀麵色發白,汗水止不住的流淌,看了一眼那個嚴肅至極的男人,伸手搭在烈東崖肩上,顫抖說道:“東崖,扶我進入房裏,你兩位弟弟迫不及待要來這世上了。”

“啊!?”

烈東崖本就心急如焚,師娘又臨盆在即,看著正在天人交戰的師父,沒去打擾,扶起師娘便往船室跑去。

放下青雀後,揮袖點燃蠟燭,漆黑的房間眨眼燈火通明,再一揮袖,床邊出現一大盆熱水,一切準備妥當,施了一禮便走了出去,將房門關閉,雙手結印在門上用力一推,一副太極圖案若隱若現,布下這一結界後才覺得安心不少,便躍身來到船頭,觀察四周魔物動向。

“我能行的!我一定能行的!”青雀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大汗淋漓的喘息著,那股出塵的仙靈之氣變得脆弱不堪,除去蒼白,便是蒼白。

澤生島上亮起一道霞光,直衝天際,天空突兀的出現一朵巨大黑雲,遮天蔽日的籠罩整個澤生群島,雲中降下一道巨大無比的黑色鎖鏈,閃著邪意幽光,嘩啦啦一聲巨響,直直的掉落在澤生島上,將島嶼與天空相接。

鎖鏈上有兩人緩步踏下,一人穿黑袍白衫,中年模樣,身材魁梧,麵色古銅,滿臉的嚴肅神情,雙手抱著一根半人高五指寬的玉板,上麵刻著四個大字:天下太平!

另一人穿白袍黑衫,青年模樣,身材消瘦,臉色蒼白卻笑意盎然,手中抱著同樣的玉板,上書:不救不赦!

古南辰神情淡漠,看著正在逼近澤生島的兩人,猛地抬手,想讓雲舟急速前進,不想卻是無用功,如枷鎖在身,用不出那等大道術!

澤生海域竟有大結界,限製了術法的發揮,唯有掌卦者可以擁有真實道力。

“師父!無常二帥索命來了!師公真的難逃陰曹降鎖嗎?你就不想想辦法嗎!這雲舟也忒慢了些吧!?”烈東崖滿臉焦急,麵色漲紅的他猛一揮手,氣急敗壞吼道:“大不了跟他們打上一架!看看誰的拳頭硬!”

“人生隻是過程,死亡才是歸宿,活著不就是為了死去嗎?世間萬物,總有煙消雲散的時候,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對於吾父來說,道解未嚐不是解脫。”古南辰語氣平淡,猶如在說一個陌生人一般。

眾島上的隱匿魔物隨著雲舟,越來越靠近澤生島,無常二帥閑庭信步,成竹在胸。

雙方皆是在等,一旦古繁劫道解,無常壓其魂歸於輪回,不可在俗世擾亂秩序,魔物等其道解後,古南辰未至島上,等這個兩代守山人交替之際,破壞這座天然陣法,便可大舉進入澤生島。

澤生島上,一位老人高坐破風崖,身邊站著個青衫男子,模樣英俊,眼神深邃讓人捉摸不透,老者身上霞光異彩,雙手結印在懷,背後漂浮著一隻黑鐵八卦,其看著逐漸清晰的雲舟,看著桅杆上的古南辰,笑容似悲似喜,道:“你輸了,是南不是北。”

青年聞言不語,抬頭看著近在咫尺般的無常二帥,無奈道:“看著你們道解一個又一個,心裏忒不好受了。”

老者低頭看著已然停在岸邊的雲舟,聲音哽咽滄桑,眼中充滿了慈愛於愧疚,道:“孩子,對不起。”

老人身體霞光驟然四散,閃的人睜不開眼睛,如一輪太陽般掛在破風崖上,其內的老者身體寸寸龜裂,被風一吹,化作了粉塵飛舞。

黑八卦如有牽引,向著古南辰丹田撞去,剛剛觸碰到衣衫便消失不見,歸入了丹田混沌海中。

崖下細雨綿綿,頂上彩虹高掛。

一座小山自飛塵內衝出,見風變大,眨眼間如一座島嶼一般無二,青山綠樹百獸齊鳴,除去無人以外,一切皆有,竹屋桃樹,青紅相間。

島嶼巨石投海般落入赤海,刹那間風浪翻滾,樹木折斷,野獸伏地悲鳴,自此澤生群島,又多了一座。

澤生最初隻有一座,群島皆是由此而來。

一代代生動鮮活的生命,全部在此油盡燈枯,世人皆說落葉歸根,放在古家人身上,不過是徒添哀涼。

就在老者道解之時,眾島魔物皆是加速,化作黑霧拚命衝向澤生島,驚悚吼叫之聲不絕於耳,奔跑令島嶼都在震動,島上眾生作鳥獸散,不敢靠近半分,魔物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焦黑一片。

就在無數魔物高高躍起,從其他島嶼躍至澤生島之時,一隻白底黑靴平平靜靜的踏上了澤生島,沒有道術,沒有結印,隻是平凡的雙腳,卻令整個澤生島都踏實了下來。

此人便是古南辰!第九十一代守山人!天下間唯一的掌卦!

“散!”

古南辰嘴唇微動,剛剛說出一字,無數如黑色氣霧的魔物如被一根繩子拉住一般,迅速彈回,在半空中張牙舞爪,不甘的嘶吼響徹天際,異常刺耳。

原本的一觸即發,在這一刻風平浪靜,彷如什麼事都沒發生。

天上無常二帥已然反身,兩人身後跟著一抹蒼然虛影,腳步緩慢的踏著鎖鏈向上行去。

那虛影透著灑脫,透著解脫,透著不可捉摸的複雜。

“怎麼會這樣?另一個挺正常的啊!難道他們曾去過禁地嗎?”白無常有條不紊的行走著,眨眼間不見身影,下刻突兀的出現在另一端,速度極快的瞬間移動,比古南辰的縮地成寸差不了多少,其此刻滿臉疑惑不解,似是察覺到什麼奇怪的事物。

“我們那戒備森嚴,有十帥眾將鎮守,若是去過怎會不知?其中定有蹊蹺!再者說了,帶著那身東西,你覺得能活多久?”黑無常麵色嚴肅,萬年不變。

“說的也是。”白無常嗬嗬一笑,讚同點頭。

兩人一魂行至黑雲中,烏雲漸散,巨大黑鎖緩緩回升,沒一會兒便雲散鎖回,似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古南辰烈東崖站在岸邊,看著逐漸消失的魔物和無常二帥,沉默不語。

雲舟中,傳來一聲嘹亮啼哭,有人死,便有人生。

不過日子不好,生辰也是祭日。

第一章:命火冥冰

“恭喜義父,師娘誕下小師弟了。”烈東崖咧嘴一笑,抱拳祝賀。

“生死交替,萬物同理。你將此旗插在我父道台化成的島上,然後從海中捉隻烏須鯨給你師娘補氣,記得,一定要十年以下的幼鯨,須不過寸,鰭不過尺。”古南辰微微一笑,揮手交給烈東崖一隻錦藍旗子,畫有陰陽太極魚,讓烈東崖帶著出島。

烈東崖得令一聲,展開身子衝出,身體貼著海麵飛走,如海鳥一般,眨眼不見了蹤影。

古南辰行走到海浪中,已是澤生島邊緣,再往前半步便進入海中了,他停在原地,負在身後的雙手微微顫抖,看著海中輕輕搖擺的雲舟,道:“青雀,安好?”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柔弱哭叫自雲舟中響起,古南辰心裏已經,又向前走了半寸。

“再動就出島了!”那青衫男子不知何時站在古南辰身側,伸手橫在古南辰胸前,將其擋了回來。

古南辰撥開那似是女子般的柔嫩白手,淡漠的掃了一眼後,對著雲舟沉聲道:“青雀!怎麼了!?”

雲舟上並無回應,隻有一聲接著一聲的痛苦嘶吼,聲音已然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