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男民警把陶爺的屍體抬上車,臨走時果然把房間鎖上並上了封條,我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樓上的公寓,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我猛地站起來,跑到廁所裏,從漏水的浴缸裏把盆景端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頭櫃上。
我用杯子舀了一些清水,拿開玻璃罩子,均勻地把水灑在了假山和植物根部,而後,我仿佛看見盆景裏從地麵蒸騰起了一股霧氣,那些霧氣環繞在房頂和假山石上,真的像是一團水汽聚成的雲,我立刻用玻璃罩子把盆景扣住,結果,我持續地欣賞到了一番雨後青山的別樣景致。
雖然我自認為自己的文筆還不錯,但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這不隻是一盆盆景,應該稱其為一件藝術品,觀賞這件盆景藝術品是一件相當費時間的事情,隻要把視線集中在某一個細節上,就會看到更多更多的細節。
比如我把視線集中在茅屋的屋頂上,看進去之後,我竟然發現除了茅草之外上麵還覆蓋了很多瓦片;再比如我盯著門框看,又會發現門框上麵還貼著對聯,甚至對聯上麵的毛筆字都可以認出來……所以說,隻要我坐在盆景對麵認真地看進去了,那麼很容易忽略了時間的存在,事實的確是這樣,我感覺隻過了一小會兒的工夫,窗外的天色就暗了,如果不是因為室內太暗影響了我的視力,很有可能我會端坐在盆景對麵一直看下去。
我揉了揉眼睛走進廁所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泡了一碗麵吃,打開電腦想要繼續閱讀唐軟軟的資料,可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讓我心浮氣躁很難集中精神。很快我就關上電腦,用手機給魯賓打電話,我想跟他到大排檔去喝酒,可是魯賓說今晚他有約會很直接地拒絕了我,也許魯賓覺得現在他的身份地位不太適合出現在大排檔那種地方了,所以才會拒絕我吧。
今天的夜有些悶熱,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這世界上存在很多生離死別,但還是頭一次發生在我的身邊,我心裏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淒涼的感覺,人這輩子,想做什麼就盡情地去做,一旦發生了什麼不幸,什麼就都晚了。
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一下子冒出來這樣的想法。
既然生死那麼簡單,那麼短暫,因此我不能依照活著的慣性去生活,所以我必須抓住一樣我認為重要的東西,理想也好,奢望也罷,甚至是不切實際的愛情,我需要這樣東西來提醒我,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去生活的。
後來我好像是睡著了,不知睡了多長時間,我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從某一個地方飄出來,一直傳進了我的耳朵裏,那個聲音始終重複著兩個字,似乎是在喊我的名字。
我翻了個身,眨眨眼睛認真地去聽,結果那聲音變得清晰了,那是個男人的聲音,我繼續分辨,好像他是在低聲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小顧……小顧……小顧……”
天啊!我脊背冒出了一陣涼氣,這聲音分明就是陶爺的聲音,整個青年公寓,隻有陶爺才會用這樣不緊不慢的語氣招呼我。
我翻身下了床,打開燈,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一直跑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麵,結果,那聲音變小了,好像不是從門外邊傳進來的,我鼓足勇氣打開門,門口有盞聲控燈,燈亮了,窄窄的樓道裏空無一人。
我關上門跌跌撞撞地退回臥室,然後我又朝廁所走過去,廁所、廚房、陽台,我都檢查了,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裝置存在,那麼,究竟是誰在喊我呢?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強迫自己鎮定,走回臥室,坐在床上,我晃了晃腦袋,聲音消失了,難道出現幻覺了?我苦笑了一陣,重新躺在了床上,可是頭剛一挨枕頭,耳中又傳來了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喊聲。
“小顧……小顧……小顧……”
我堵住耳朵又從床上坐起來,低下頭看向床底下,除了鞋子依舊什麼也沒有,我抬起手敲了敲腦袋,那聲音快把我搞崩潰了,我真的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那種東西存在,可是誰又能解釋我此刻聽到的喊聲呢?
無奈之下,我大聲對著空氣說:“陶爺,咱們沒有什麼冤仇,你走了也沒必要嚇唬我對不對?”
我的問話仿佛在牆壁周圍打著轉,然後我屏住呼吸仔細去聽,我很想聽到某一種回應,結果,我真的聽到了,隻聽那聲音回答我說:“小顧,我在這裏,你看這裏,低頭看,我在這裏啊,小顧……”
這一回因為認真去聽所以聽得相當清楚,我的視線朝聲音的方向一點點向下移,視線落在玻璃罩子裏麵的盆景上,我俯下身把臉湊過去。
我看見了,真的看見了,我看見了一個縮小了無數倍的陶爺正站在盆景的邊緣向我揮手,雖然我看不見他的嘴巴,但我耳中可以聽見他的聲音,陶爺在對我說:
“小顧,今天我要謝謝你啊,你幫我收了屍,很感謝你,我現在真的生活在了這盆盆景裏麵了,這裏是我的精神家園,而且我生活得很好,嗬嗬,從此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